忽然舟上灯火被吹灭,林翡回过神,听见
凌瑶华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慢慢靠过去。”
停泊在岸边的小舟熄了火烛并不惹眼,若是将船划至附近再灭,太过此地无银。
双方若在船上交换人质,确实算得上隐秘稳妥,顺着小连江向东南而下,在京郊入曼春江,可直通都城。
但林翡对凌家人的意图仍旧看不分明。聂檀与定国长公主是故交,但并未结成良缘,方才也没听凌瑶华提及,不知是情多还是怨多,凌家人果真是在听从聂檀的指令?
薛家更是与开国之初的旧事毫不相干,薛翰叛主仅仅是为了救妹妹和外甥?可还有一个九皇子在聂太后身边呢,就弃之不顾了吗?
她感受着船身轻微的摇晃,被这重重谜团困扰得愁眉紧锁。
况且,即便能靠近薛氏母子的大船,双方定然戒备森严,而这叶小舟上除了船工,只有她和凌瑶华两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波呢?
晏如陶把酒自酌、凭栏望月时,几句闲话被江风送进了耳朵。
“真是那莽撞女郎?”
“打从下山就一直跟着,错不了,一撩就进了江。”
“死得好!不过贱命一条耳,也配与我阿妹相争?”
“小二郎,恁得急躁!又没真淹死。”
“……”
剩下的话听不清了,晏如陶窥视完聂家叔侄的背影,回过身掩饰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
惨淡的月光洒在江面上,他凝视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忽觉背脊生寒。
此番前来凌霄关事态难
料,他虽挂着“天使”的名号,不过是被冯悉和聂家叔侄捎带而已。
临行前阿娘与他彻夜长谈,提及的旧事听起来鲜血淋漓,却总觉已是过眼烟云,甚至四月的宫变都在如刀岁月斫击下渐渐剥落,再难有切肤之感。
方才得知她竟差一点儿就淹没在这江水里,而罪魁祸首还在叹着可惜……如冬日雪水从头浇下,冷得他心神俱颤。
一个“聂”字在他唇齿间碾来磨去,回想这数月来与新君的所谓“抗争”,在真正执掌权柄之人的眼中,该是何等的儿戏……
聂檀可一念定人生死,而稚兔还在笼中扑朔欲逃。
“阿适,若是没收到你阿舅的信,我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可如今局势已明,这皇城全被捏在聂檀手里,你我母子二人总归要保全自身。”
“不只是你,我在聂太后处也碰了一鼻子灰,她既无心容我母子,弃暗投明也不算晚。”
“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局势已变……罢了,我也无须同你多言,今次你随他们去凌霄关便知。”
他想着阿娘的劝告,转头去看身后浩浩荡荡的船队。那是聂檀的三千水师,自曼春江驶入小连江,随冯悉的大船向凌霄关进发。
但他并不知晓,林翡的阿娘和阿弟正在其中的一艘船上。
第五十三章 鸟入樊笼
(五十三)鸟入樊笼
冯悉草草看过信纸,命人递给聂然、聂炜:“你们细看看,早听闻这女郎不简单,免不了在文字里耍什么机巧。”
林翡听闻此话,切齿冷笑,低头揉搓食指尖上染的墨汁。
她这副垂首不甘的模样,全数落在跽坐于角落的晏如陶眼中,他觑见沈植矫首昂视,坐等着聂家叔侄来询问他这位“风流名士”的意见。
谁知聂炜反倒回过身扬扬手中的信纸,示意晏如陶上前来:“阿适,我觉得末尾一句似有蹊跷。你向来脑子活泛,来看看。”
半年前晏如陶在芙香楼邀他时,他还是个初回京城的少年郎,一口一句“适之兄”。
如今时易世变,他祖父成了执掌权柄的司徒,各家儿郎在他眼中皆可呼来喝去。
晏如陶口中应道,起身前去察看。
“冬去暑来,甚念兄长,盼早日相见。”
他慢悠悠地念完,问道:“似无不妥。恒明有何高见?”
聂炜掸了掸信纸,皱眉凝思。
沈植笑问:“诸位若不放心,不如由在下代笔,再令此女誊抄,岂不是万无一失?”
晏如陶知趣地退回角落,忍着不去看她的神情,全心留意席间的动静。
冯悉正在啖嚼鹿肉,对沈植的提议毫不关心,聂然与聂炜对视一眼,接过了沈植的话头。
“玉竹怎不早说?咱们也不必耽搁这时间。”说罢张罗起纸笔。
沈植甚是自得,写完还站起来诵读了一遍。
晏如陶一
听,安下心来。阿鹭最后一句在他看来,若真有蹊跷,便蹊跷在文辞过于亲昵。
沈植这招自以为高明,可信中卖弄的辞藻简直是送上门的破绽。
聂然心思也细:“玉竹好文采,此女怎及你分毫,这等好文章誊上去,恐怕反倒令她兄长起疑。”
“正是。瞧她那一手字如春蚓秋蛇,行文多是鄙言累句,便知学识不佳。”聂炜也鄙夷道。
被当面讥讽的林翡坦然相对:“怎么?真当是写诗作赋,还要再改?夫子都没你们啰唆。”
纵然聂然言辞已算客气,沈植仍觉脸上挂不住,便不再热心此事,将写好的那篇往小几上随手一掷。
聂然也不再多言,命林翡将原信末尾仅留下一句“盼早日相见”,重新誊抄。
林翡写罢放下笔就被军士带离,出了房门,山风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