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与萧旻筹谋夺矿铸铁之事时,萧旻说起孟家有个铁匠一心在坞堡中埋头钻研,近两年冶炼出的铁极为坚硬锋利,适于锻造兵器。只是孟家不肯透露炼铁的法子,将匠人藏得格外严实,从不肯让他抛头露面。
“他酩酊大醉地回来,乐陶陶地拉着我说给阿岭寻了门好亲事,说罢就醉倒过去。我知他是去了孟家,悬着心等到他酒醒,谁知果然是孟家女儿!”
贺宁讪讪地看了眼摸不着头脑的林济琅,巍州官员家眷小聚时曾说起儿女亲事,几家豪强之间多有联姻,偶尔也会与官员结亲,因此豪强
各家的儿女也在众人的考量之内。
孟家实力最为雄厚,可偏偏历代家主相貌不佳,即便妻妾皆是貌美女郎,生出的儿女多肖其父,孟家的次女便是因此被耽误了花期。
可是李宣威哪知这些细节,想着那炼铁的匠人,一口答应了婚事,还琢磨着改日登门纳采再商议将那匠人一同陪嫁。
却被林雪青揪着耳朵一阵痛骂,他自觉失了颜面,脸红得似猪肝一般,又不肯放弃那匠人,嘴硬说道:“新妇最要紧的岂是姿色?我儿又不是那浅薄之辈!”
气得林雪青抄起桌上的木托盘朝他砸去:“你求娶我时口口声声说一见倾心,不是看姿色难道还能一眼看出我贤良淑德?!轮到儿子娶亲,你便开始胡诌起来,我们阿岭高大俊朗,你要他去配那身材短小、龅齿短颌的女子?!”
李宣威被托盘一角砸中肩头,耳边是妻子的咆哮声,心头火起,喘着粗气吼道:“那就娶进来好生供着!阿岭若嫌她貌丑,再纳美妾便是。”
李、林两家夫妻恩爱和睦,林雪青和贺宁一样,对婚姻之事总抱着美好的期盼,哪里有儿子还没娶进新妇,已经盘算着纳妾的道理?!
于是她放出了狠话:“那你不如将我休了,娶那孟家女做都督夫人,美妾你要纳便纳!我儿何苦经受孽缘,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李宣威被她这胡言乱语气得捂着胸口,摆摆衣袖不愿再与她争吵:
“事关重大,岂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府衙有事,我且先去。方才不是阿嫂传了口信?你快去帮衬,莫要信口开河。”
他近乎是飞奔逃出后院,林雪青不好闯到都督府去教训人,只能将两个儿子叫来哭诉。
“谁知那两个竖子与他阿耶倒是一条心,反过来劝我说冶铁术加上北境的铁矿能左右天下大势,莫说是娶孟家一个女子,便是要他们入赘也是甘愿。”
林雪青双手捂住脸哀嚎:“又不是只有联姻这一个法子能换来冶铁术,倒显得他们父子三人深明大义,我这个做娘的反是无理取闹!”
贺宁捻着巾帕替她擦眼泪:“此事尚未定下,还有转圜的余地,何至于说出和离的话来?再者说,传言也未必句句属实,兴许只是孟家家主身形相貌不佳,以讹传讹罢了。”
“看看阿鹭和阿适,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看着就心生欢喜。”林雪青手背相叠,一边拍着一边含泪诉说,“还有阿鸿和玉娘,也算是十年前的缘分,屋檐下日久生情成就良缘。偏偏我那两个不开窍的儿子,不知夫妻知心着意有多要紧,来日成了怨偶,既苦了自己,也负了人家女郎!”
贺宁叹了口气,小姑子这话也是有理,想来她并非仅是因孟家女的相貌而愤懑。
胸怀大志的男人总以为用婚姻去换兵马钱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来日成就大业再去寻心
仪美人,可谓志得意满。
谁会在意那个被家族推出来联姻的女子?
她是被押下的赌注,被典当的质物,输赢系于夫婿,荣辱不由自身。
输了,她再无半分价值,家族不会费心赎她。
赢了,她被高高地供着,家族来分她的荣光。
又有谁会真心对待一个赌注、一枚质物?仅是交易也就罢了,怕就怕联姻背后明明藏匿着勒索、威吓和利诱,却蒙着一层令人心生向往的红纱喜帕。十余岁的女郎懵然无知地入了局,待到蹉跎半生才悔之晚矣,却又无可奈何。
贺宁念及此,也是满口嗟叹。
林济琅听阿妹提及阿鸿、阿鹭的婚事,设身处地去想,也不忍外甥和孟家次女姻缘错付,于是说:“待婚事忙完,我去寻定方商议此事,再想其他法子要那匠人。”
林雪青连连点头,将眼泪擦干,挤出笑来:“昨日被这糊涂事搅昏了头,没能来帮兄嫂布置,今日必得将功补过,好生张罗,把新妇热热闹闹娶进门来。”
婚礼虽然仓促,但好在诸事顺利,待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林翡拦住李擎兄弟二人:“昨日怎么不见你们?”
醉眼蒙眬的两兄弟相视苦笑,将与孟家的婚事简略说与她听。
李擎叹道:“除了结姻,还有什么法子能将不相干的两家紧紧绑在一起?难不成动用巍州军威慑孟家让出铁匠?若真如此,我们和那以势压人、恃强凌弱的聂、沈两家有
何不同?传扬出去,我军行至处皆会奋起抵抗,反正也逃不过被抢掠的命运。”
林翡今夜并未饮酒,神思清明:“何至于此?乍遇此事,姑父、姑母各有各的想法,一时激愤才起争执。你们兄弟不该择其一而从之,致使愈演愈烈。旁观者清,这事还是我与阿耶去一趟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