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只身前往芙香楼时,一卷画轴被送入宫中。
沈后午后就得知主上不见臣工,不饮不食。
“听主上跟前的胡宽说,退了朝会后侍中捧来一枚画匣,之后侍中很快退了出去,主上便闭门不准任何人相扰,连中书令和广阳乡侯都被拒之门外。”
“此事何必来报我?更荒唐的事还听得少了?”她抱着手炉,赏着阿兄上回送来的寒兰,淡黄绿色的花朵雅致清丽,香气馥郁,别有意趣,对婢子所言的烦心俗事不愿费心。
“想来又是哪位美人,孙淳这回倒学会先吊足胃口。”沈后不屑地笑了笑,“倒是我耶、兄吃了闭门羹,心里怕是不痛快。”
她这阿耶醉心权术,妻子病重、儿女年幼,他皆不上心,从前与聂家斗、与寒门斗、与先帝斗,如今胡子花白,越发“壮志满怀”。
阿兄算是继承了阿耶的衣钵,只是好歹对自己这自幼离家的阿妹存了几分怜惜之心,近年颇为关照,她自然也领了这份情。
只是入宫为后一事,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哪怕是抚养她长大的姑母。
沈家蒸蒸日上,她的婚事要做那添的砖、加的瓦,还得是最最要紧的那块。
好在她入宫时已年近十八岁,并非幼稚女郎,不会纠缠情爱之事,自小又亲缘淡薄,
不必伤怀与家人再难相见。入宫后满目腌臜她并未放在心中,毕竟这十余年来见过的也不少。
如此说来,她倒是极适合做这个皇后。
可当婢子说到“广阳乡侯说林家幼女要被接回宫,疑心今日侍中所呈正是她的画像”,沈后转过了身,微微蹙起眉头。
沈后对林翎有印象,知晓她曾在先太后膝下,年节宫宴也见过几面,记得她是个貌美腼腆的小女郎,小名唤作阿鸾。
不过她在自己入宫前就已离开,主上勒令不准宫人谈论起她,因此自己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思虑再三,她还是踏入了天明宫。
或许是因她向来宽宏大度,皇帝并未收起铺展在桌上的画卷。
沈后望了一眼画中人,皇帝随着她的目光看回画轴,有些出神。
那确实是个与宫中女子不同的人。
身后是宽广天际、荒草遍地,她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落叶纷纷,微微侧着脸,神色淡漠,眉间微蹙。
即便姿态清冷高傲,也能看得出她的好颜色。
她不似花团锦簇中的宫人含羞娇笑,反倒更令人心向往之。
连自己尚且如此欣赏,难怪与之青梅竹马、旧情深种的主上不理朝政、不思饮食,想来是后悔一气之下断了她重回宫中的路。
沈后覆在小腹上的手渐渐交叉在一起握紧,她知晓眼前这人内里荒唐、行事无忌,若是他真动了召她回宫的心思,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朝臣越是反对,
他经孙淳怂恿,怕是将林家女抬得越高。
她说了几句劝他饮食的场面话就离开了天明宫,却在宫门口遇见了孙淳。
他还没等她走近就已恭敬地行礼,谄媚地笑着说些什么,沈后丝毫没听进去,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眉眼间不掩鄙夷厌恶。
孙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的眼角绽开鱼尾一般的纹路。
沈后坐上肩舆,裹紧了狐裘。
今上曾赞赏自己不忮不求,可哪里知道她在乎的从来不是君王的宠爱,而是保全自身。
她自失恃后不得阿耶疼爱庇护,寄居姑母家中又遭虎狼惦记,凭着沈家嫡女的身份,费尽心机才勉强保全自己。
摩挲着阿娘留给自己的灵蛇佩,她想阿娘是否有意教自己做那盘踞不动的蛇,任凭虎啸龙吟、枭叫鹰唳,她自岿然不动,隐于山泽。如此一来,旁人便看不出究竟是洪大蠢笨的蚺,还是一口毙命的虺。
她本以为装聋作哑十数年便可坐稳后位,余生无忧,可如今孙淳力促林翎入宫,沈家必会全力阻拦,好打压孙淳的气焰,保住自家的后位和嗣位。
既然无法隐忍,索性将事做绝。若能趁早让这沆瀣一气的君臣二人万劫不复,她倒乐意做这个添一把火的人。
她回到宫中写了一封信:“翠蝉,将此信速速送往沈家。”
沈权看完信,一拍大腿:“阿耶,不若将我们别院里的晏适之送进宫,他巧舌如簧,定
能哄得那昏君不知南北西东!”
“他可是一心要留住他那妻妹,怎会替我们去做说客?阿梧此计绝不可外露,你莫一时嘴快捅了娄子!”
沈权讪讪点头:“那……如何才能促成阿妹计谋?”
“自然要让熟知旧事之人去勾起昏君伤怀歉疚之情。去备马车,我亲自去嘉王府。”
“嘉王?林翎入宫承欢太后膝下时,他不是已离宫建府了吗?”
沈钦甩了甩袖子:“你啊,若是有你阿妹一半慧黠,沈家就有望了!”
晏如陶从芙香楼回到嘉王府时,沈钦刚刚离开。
“好险就遇上了。你可见到瑶华娘子了?”淳筠问。
“不曾。她并不在芙香楼,我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午间还吃了一餐饭,菜色可不比从前。沈钦来此有何事?”
“与阿鸾有关。”
晏如陶听完满腹疑惑:“沈家不拦着,还让你们去承祥宫劝说太后,促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