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本以为他在矫情,指不定皮都没蹭破,谁知见到额头上那一团紫红,还是惊了一下。晏如陶专门将额前的碎发都扒上去,就为了把伤口完全露出来。膝盖上倒是只青紫了一小块,他靠在榻上捂着它干号,真像是遭了多大罪。
晏如陶从小也没少磕着碰着,可如今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怎会在书院伤成这样?难不成是同谁打架了?
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找自己情窦初开的证据一时着急才磕得这么惨。
晏如陶让旁人都退下去,对阿娘说了事情经过,只是加上“冯攀在缠斗中将自己推向廊柱”,听得长公主是怒不可遏。
刻字一事虽然骇人,但晏如陶不得不讲,毕竟到时一见冯攀便知,不过他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而且他也没有阿鹭那么实在,知道怎样讲述才能引起阿娘的同情——
他先讲冯攀脑满肠肥、虚伪下作,房中藏着麻绳,其心可诛。
当时女郎们一个昏过去、一个大哭不止,见此情形怎能不心痛愤恨?再说冯攀决意逃走、凶相毕露,
不惜伤了自己。
他一时气愤,既为报仇又可留下证据,同林翡一起将冯攀绑起来,由他动手刻下“禽兽”二字。
“丧尽天良的畜生!明日一早我带你进宫,定要让那禽兽不得好死。”
晏如陶的主意就是先发制人。谁让官家是他亲舅舅?这身份难得派上一回正经用处。将这伤往冯攀身上一栽,他哪里说得清楚?
以此治罪,不提欺侮幼女一事,便可维护女郎们的名声,又让冯攀脱层皮,冯家也不会为了他去得罪熹平长公主乃至官家。
第二日一早,贺宁去长公主府扑了空,忧心忡忡回到家,才知道晏如陶进宫前派人送了封信来。
晏如陶简述自己的计划,叮嘱若是主上传见询问,不要说漏嘴。
林济琅和贺宁因阿鸾未受侵害,冯攀也被惩罚,便想就此了结。这下被晏如陶的招数惊得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官家。
年轻一辈的人则更认同晏如陶的做法,既然能保住阿鸾的名誉,那肯定要把冯攀这种败类整得死去活来才好。
对上寒门,即便理亏,士族也要拿名声压死人,但皇帝出面性质就变了。正愁找不到由头收拾你们呢,敢出头有一个算一个。
林翱甚至小声夸赞:“这晏小郎君我也见过,真看不出来思虑如此周全。”
林翡:“我也觉得稀奇。”
“眼下只能好好配合晏小郎君了。阿鹭、阿鸾,官家若是传见,你们二人定
是会去,冯攀也会在场。”林济琅对两个女儿很是担忧,她们从未入过宫,头回面圣就是如此棘手的情况。
一个倔强冲动,在主上面前对冯攀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刚受过惊吓,昨夜阿奴陪她睡了一夜,说是哭醒过两回,若当面与冯攀对质,恐怕心神再受摧残。
阿鹭揽着妹妹,摩挲着她的手臂,贺宁接着说道:“面圣礼仪我教过你们,再练几遍。你们若是语无伦次、神情恍惚,晏小郎君帮你们说话都难。倘若你们端庄镇定,指认冯攀之语便更可信。”
二人点点头,贺宁又强调:“阿鹭,冯攀是可恨,但宫中森严,你绝不能在大殿之上再对他动手。既然主上过问,自然由他来定夺,切勿冲动行事。”
贺宁一句一句指点她们,还没交代完,就有宦者前来传主上口谕,召林济琅携女林翡、林翎入宫。众人松了一口气,有林济琅在,阿鹭、阿鸾便有主心骨。
哪里知道这是“体贴”的晏如陶专门提醒他舅舅的。
皇帝自然也是偏心的,一边是早就看不顺眼的世家作恶,一边是心腹近臣的爱女受此折辱。
林济琅携两女伏身下拜,皇帝让他们起身好生坐着,等秦家女郎和冯攀来了对质明白。
皇后问起两个小女郎的年纪、爱好,又关心几句贺宁的身体,说到从前也是旧相识。熹平长公主也跟着闲话家常,小女郎们渐渐放松下来。
两盏茶
的时间过去,有个宦者悄悄从侧门进来,和皇帝身边的吴内官说了两句话。
吴内官摆摆手让他下去,想了想,低声对皇帝说道:“陛下,秦家小女郎悬梁了,去宣旨时才发现,没能救过来。冯攀已寻到,只是脏污不堪,正在清理。”
皇帝变了脸色,闹出人命实在可悲,况且秦萝还是秦婕妤的侄女。
见皇帝不悦,吴内官建议道:“陛下,待此案了结,不妨将存抚慰唁之事交托与秦婕妤,既不声张,亦可令秦家得沐天子恩德。”
想到秦家,皇帝叹了口气。
秦睦是个迂拘性子,常常不识眉眼高低,执而不化,言语令人着恼。不过,将他放在御史台倒是把利器,拿来戳刺士族很是好用,这三四年来政绩尚佳,虽然将身边同僚得罪了个遍。
不过秦睦的长子在武科里倒是争气,听闻次子亦是个好苗子。
念及此,皇帝点点头:“好生抚恤。”
然后侧过身与皇后耳语。
林家父女三人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心中各有所想。
林济琅担心冯家要插手,阿鸾忧心秦萝,林翡想的则是——会不会是冯攀暴毙了?如此最好。
不多时,两个宿卫夹着冯攀进殿,晏如陶松了口气。看来是抢在冯家人前头找到冯攀了,林翡则是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