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转折大约是从他们成亲后的半年开始发生变化的,言云衿记得大约是咸宁三年的科考,她父亲言阁老遭人弹劾,自请辞官。
紧接着,明颐皇后无故落水,她姑母同皇帝的矛盾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言家在朝中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而谢延卿作为她父亲的亲信,首当其冲的接受了北镇抚司的审问。
也就是说,留给她改变这一切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言云衿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的画着时间线,想将前世发生的大小事快速回忆一遍。
其间,谢延卿抬头朝窗边看了她一眼。
言云衿今日穿的素雅,发间仅仅簪着一枚流苏钗,像是刻意为来听学所准备的。她眉眼精致,换了清雅的装扮也显得气质格外出尘。
提笔写字时左手手指不自觉的晃动着,应当是在算着些什么。偶尔会将手伸到腰带出抓一下,那里什么都未曾悬挂,所以每次都是抓了个空。
这熟悉地动作看得谢延卿微微眯眼,同样的动作他几日前也在言云衿手上看见过。
上一世,他同她成亲后曾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一块成色极佳,手感温润且刻着祥云的羊脂玉佩。
当时那玉佩混合在桌面上一众生辰礼里,她一直误以为是娘家人送给她的礼物,喜欢的不得了,挂在腰间时不时的便去抚摸一番。
见她那幅欢喜的模样,谢延卿也没有同她提起过玉佩的来源。
毕竟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告知她真相也只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
约莫到了午时,暖阳从屋内照射进来,晒得她有些犯懒。
宫里头的云雀落在窗沿上,言云衿从怀中掏出包裹着点心的油纸,捏了一小块抬手去喂了喂。
“姐姐,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言云衿一回头,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身侧,仰着白嫩的小脸盯着她手中的点心。
内书堂很少有年纪这般小的,多半是新招进来没多久的幼阉。
小孩子总是格外招人喜爱,言云衿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将油纸里的点心分出来几块给他。
“这个呀叫做薏米桂花糕,里头还加了药膳对身体有好处的。”
“谢谢姐姐!”幼童接过糕点捧在手心里小口咀嚼着,又抬眼问道:“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要随身带补身体的糕点?”
“这是姐姐带给别人的哦!”
小孩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望了望,回头欢欢喜喜道:“哦!我知道了,姐姐也是来送给我们先生的吧!”
言云衿被他口中的“也”字惹得眉头一皱,她靠近了几步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还有谁来看望过你们先生?”
“很多啊!”小孩挠了挠头扒拉着手指说道:“先生长的好,又学识渊博,尚食局的玉红姐姐、尚仪局的瑞庭姐姐、还有尚宫局的芙清姐姐她们都仰慕先生,时不时的就回来看看先生讲学。”
???
言云衿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谢延卿在宫里头居然这么招蜂引蝶!
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这事?
小孩吃完了手中的糕点疑惑地看向她:“姐姐是哪个局里的女使,我竟从未在宫里见过姐姐这般...这般的....”
“这般什么?”言云衿问。
小孩瞬间憋红了脸有些难为情的道:“这么美的!”
言云衿被他的话逗笑了,捂着嘴小声笑了半晌,听见前方传来轻咳声,她抬起头,见谢延卿正站在自己面前。
言云衿连忙收了笑,整理了几下衣衫柔声道:“散学了吗?”
谢延卿点了点头,随即将手抚上幼童的头顶问道:“怎么没去用午膳?”
幼童拱手规规矩矩的朝他作揖道:“先生昨日讲解的课业,我有不懂的地方,想过来请教。”
“哪里不懂?”
幼童从怀中拿出来一个小本子,递给谢延卿:“先生昨日讲的‘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①。’学生还是没能理解是何意思,难道是叫人不要发光闪耀,要融到尘土中像尘土一样吗?”
“这句话的是老子论证不争、无为的观点。而实际上是在告诫人们应当修养自我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让自己的才能和智慧沉淀柔和下来,不过分炫耀,用柔而不盈的方式来化解纷扰,是一种与尘世相同的处世态度,而并非是教导人要卑微如同尘土。”
幼童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的问道:“我曾听宫里头的大人们说,为官者需得和光同尘,也是要教导人做官要不突出自己,与世俗混同无争的意思吗?”
闻言,谢延卿轻笑了一下:“争与不争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选择,一贯行事的作风。”
“那先生是这样的人吗?”
谢延卿摇了摇头:“先生的老师曾经教导先生‘有官守者修其身,有言责者尽其忠。②’住世一日,则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则做一日好事③。先生想做这样的人,先生也希望你们日后也能做这样的人。”
幼童皱着眉头,像是在费力思考着谢延卿的话,半晌后又抬头稚声稚气的赞美道:“先生学识这样好,想必先生的老师也必然是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