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没去。
天色一暗,皇城被元宵的宫灯点得灯火通明。她指挥人搬了椅子、帷幄和一张桌子,坐在西华门前,临时支了个医疗点。
吉秋等人问:“姑姑真的不去?”
程丹若:“不去。你们去吧,早些回来。”
吉秋只好道:“我陪姑姑。”
“难得进西苑,你们好生玩耍就是,我不需要人陪。”程丹若淡淡道,“别杵着了,挡着我的月亮。”
十六的月,又圆又大,像个饼。
她们劝不动,各自散了。
程丹若怀抱手炉,仰头望月,等倒霉蛋上门。
犹记当年军训,她们被教官半夜喊起来拉练,十公里的路程,崴脚扭伤的,摔坑里骨折的,吹冷风感冒的,最离谱的还有突然心脏病发作,差点没了的,吓得120一路飞奔去医院。
宫里数万人的大型室外活动,不出状况,她把头割下来。
果不其然。
她才吃空一盘奶糕,就有人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就你爱闹。”搀扶的宫人抱怨道,“难得出来一趟,让你慢点,仔细脚下,你不听,现在好了,崴了脚,倒是害我也没得走完。我才走了一座桥呢!”
走百病又叫走三桥,意思是至少要走三座桥才算达成目标,也难怪人家埋怨。
程丹若叫住她们:“你们过来。”
“程、程姑姑?”月色下,程丹若应景地穿着白披风,无限接近白大褂,小宫女认出了她,连忙过来,“您有什么吩咐?”
“人扶里面,我看看伤。”程丹若撩开帷幄的帐子。
帷幄是一个四方形的三面帐,很多室外办公场合都会用到,能挡风,现在用来检查宫人,也能起到避嫌的作用。
果然,小宫女进去坐下,没多少抵抗就拉起裤腿,给她看红肿的脚踝。
程丹若戴好手套,检查伤处,确认只是扭伤,给了她帖膏药,让她们回去了。
下一个病人很快到来。
这个是手贱,非要钻花丛里摘花,被虫蛰了。
程丹若用镊子挑出断刺,再用调配好的盐水擦拭:“回去拿草木灰水洗洗,伤处不要涂抹别的东西。”
“谢谢姑姑。”对方千恩万谢地捂着脸走了。
第三个……落水的。
因为自己会游泳,倒是没淹死,不过冻得够呛,程丹若让人直接送回安乐堂,那里的灶一直备有热水和姜汤,就怕有人冻伤。
第四个,骨折。
据说是两拨人拌了嘴,起因是有个宫女炫耀对食送的绒花,被人骂不要脸,结果打起来了。
程丹若才给伤者做好固定,宫正司就把人提走,一个都落不到好。
第五个,扭伤。
第六个,忽然喘不过气。
程丹若被她吓一跳,还没切出问题,没想到她缓了会儿,慢慢又能呼吸了,难为情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喘不上气,头晕得很。”
没事就好,大好的日子没了命,冤死了。
程丹若想想,问:“你以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她摇头。
“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我平时不大爱出门,忙着做活。”对方说,“今天难得出来透透气,谁知道就这样了,可能是我没福气吧。”
“胡说八道。”程丹若举起烛台,“靠近些,我再检查一下。”
对烛光摸了人家半天,颈后看到一片疹子。
唔,过敏?
她又仔细照了照对方的衣裙,白绫袄子下一块新的红漆色明显无比。
“可能是漆。”程丹若谨慎道,“你把衣裳脱了,换我的回去,以后记得不要触碰新漆,它会让你不舒服。”
对方愣住,似有所悟。
程丹若:“回去吧,早些休息,有不舒服去安乐堂找我。”
接着是第七个、第八个……甚至有宦官听说她在此,专门过来求药。
程丹若一直忙碌,直至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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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正式上班。
皇帝很大方,御前伺候的人都发了红封,一小袋金锞子。程丹若拿到的是海棠和如意样式的,掂掂分量,大概价值五十两。
大领导就是大手笔。
程丹若随大流磕头谢恩,然后开始泰平十九年的工作。
正月还没过,无大事,无非就是给礼部户部盖戳,催他们快点干活。荣安公主的婚事定在三月初一,得抓紧了。
此外,皇帝还调用内库,准备给最疼爱的女儿多塞点嫁妆。
因为挑挑拣拣的,程丹若捧着印鉴半天,也没能盖上。
皇帝犹豫:“等等,贡缎是不是太少了?才两百匹?噢,织造局今年就送来这点啊。”
石太监:“陛下,贡缎年年有新的,旧的压久了,颜色也不鲜亮。”
“不鲜亮拿来赏人就是。”皇帝不以为意,“总不能委屈荣安。”
石太监:“那几位娘娘那里……”
“那就一百五十匹。”皇帝改了口,“三十匹给贵妃,十匹丽嫔,庄嫔和顺嫔各五匹。”
程丹若:“……”
她默默调整了一下腿部重心,换一只脚站。
一个时辰后,皇帝终于勉强满意,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