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豪强多有怨言,甚至找上门来讨说法。
“谢知府,我们是为互市来的,如今互市不开,凭什么扣押我们?”
“谢知府,我等为朝廷运粮,耽搁不起啊。”
“谢知府,我是布政使夫人的亲眷。”
但谢玄英就两个字:“不、成。”
隔几日,郭布政使亲自写信,暗示他放人。
谢玄英回信,问他,倘若太原有疫,藩台大人能承担起所有罪责吗?能的话,他就放人。
郭布政使什么尿性,哪敢背这锅,背后骂了几句,也没法子。
此外,要和药材商人洽谈,紧急采买所需的药材,惶惶的百姓也要安抚。
谢玄英的论调很简单,我夫人在得胜堡,我在大同府,只要人不乱跑,疫病就不会传染到这里,请大家放心,也希望大家安分点。
一面安抚,一面严惩偷跑的人,该打就打,该关进大牢就关大牢,绝不手软。
恩威并施下来,方才稳住了局势。
还有最重要的灭鼠工作。
怎么组织人手,怎么找老鼠,怎么动员民夫,被咬了怎么办……林林总总,千头万绪。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坐镇拿主意。
与此同时,得给朝廷写奏折,给他们说程丹若的消息,给父亲老师写信,让他们帮忙,绝不能降罪丹娘。
忙了大半月,诸多事务勉强走上正轨,这才赶去得胜堡。
又赶上哈尔巴拉挑衅,受了点外伤。
谢玄英从未这般辛苦过,然而,说实话,自己吃苦,除了累倦,倒也没有别的怨言。他知道自己在为朝廷做事,为皇帝尽忠,为百姓负责,再苦再累,也不以为苦不以为累。
但,自己吃苦,和心爱的人吃苦,全然是两回事。
同样的苦头在自己身上,也就七成的感触,放在她身上,却是十二成的刺骨。
谢玄英越想越难受,奏折都写不下去了,低头看向她熟睡的面庞。
她睡得不安稳,眉毛微微蹙拢,嘴角抿得紧紧的,整个人像是野外的独鹿,弓着身子,手交叉放在胸口,膝盖收进腹部。
这个姿势……像是挨打的人。
谢玄英见过被鞭笞的奴仆,他们就像这样蜷缩着身体,缩在角落忍受训斥。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她一动不动。
他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此时,脖颈的伤口便暴露了出来。
伤痕已经结痂愈合,但仍有明显的痕迹,仿佛一条褐色的绳索,死死缠绕在她纤细的颈上。
昨天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谢玄英就看到了这处伤,从位置和角度看,毫无疑问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割出来的。
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哈尔巴拉也没有人了。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要一想这个,谢玄英便心如刀割。
他原以为,成亲前她遭遇种种的不幸,皆是源于无人庇护,可成亲后,他却不能如自己所想,好好照顾她。
我有什么呢?
谢玄英不由想,勋贵子弟的身份,是父亲给的,御前的风光,是陛下给的。少年时的他,认为自己十分勤勉,文武皆未废弛,有这些就足够了。
然而,真的如此吗?
不、不是。
仅仅靠这些,还有太多人能够掌控他的人生。
假如父亲过世,二哥承爵,假如陛下驾崩,他人上位……他还能如此吗?
谢玄英自小长于锦绣,没有吃过无权无势的苦,所以也向来没有太大的野心,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人们都说,大丈夫在世,就该封侯拜相,方不负此生。
是啊,若自己一人,没有权势与地位,学老师逍遥乡野也有乐趣,但丹娘半生坎坷,辛酸无数,又怎么忍心她的后半生再吃苦头?
身为丈夫,不能照拂妻子,孝顺父母,则愧于天地。
斜阳照进窗扉,室内一片绯红。
谢玄英低头,垫在她脑后的布巾已经湿漉漉的,吃透了水渍,他抽掉,给她换了一块擦拭。
擦到发根处半干,方将她的脑袋小心放回草籽枕上。
她没有醒。
谢玄英摸摸她的面孔,嘴唇在她额角轻轻碰了一会儿,内心慢慢平静。
官途艰难,向上爬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还是应该先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丹娘已经走完最艰难的一段路,他不能在临到结尾了,反落下疏漏。
要向朝廷回禀结果,病亡的大夫家中亦须抚恤,不可令百姓心寒。
谢玄英的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片刻后,示意玛瑙再点两盏灯。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
程丹若的第二次睡眠没有第一次好。
程丹若不断在深浅睡眠中来回奔波,一会儿觉得渴,一会儿觉得饿,反复数次才醒来。
灯光亮着,她揉揉眼睛,坐起身:“好饿。”
坐在身边的人立即道:“玛瑙,把饭菜端上来。”
玛瑙高兴地应了:“欸!”
不出五分钟,她就端上来一桌的饭点,主食有粥、面条和蛋糕,菜则是鱼酱、腊鸡、虾松和炒牛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