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家里那点事,早就长了翅膀似的,成了家长们议论纷纷的茶余话题——
譬如说,他爸爸前不久刚因为心脏病离世,紧接着,哥哥也因为这个病住了院。
再譬如说,连他的妈妈都觉得这个家庭无望,正在为了自己的未来、相亲。
“小小年纪,爸爸走了,妈妈也不要他了,可怜啊。”
“啧啧,这妈妈做的,真不如路边捡的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病遗传几率可高,一家子一下这就中了两,搁谁不得觉得生活无望?不趁早为自己做点打算,难不成还继续带着个没有未来的拖油瓶?”
“那换孩子的角度看,不得是天都塌了,这么下去,早晚心理得出点问题吧。”
“你还别说,之前我就觉得那孩子整天沉着张脸,那感觉、阴森森的,保不齐本来就有毛病!”
“哎呀,这可不行!思思啊,妈妈这就联系班主任给你换个座去,你最近自己也躲着点,千万别去招惹他……”
从唏嘘,到畏惧,到排挤。
一气呵成。
冯思思天之娇女,从来也没怕过什么,觉得爸妈有点小题大做之余,还生了点逆反心理。
就是故意招惹他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她不成?
——直到被这对眼睛盯上前,她都是这么傲气的。
可这会儿,她忽然就觉得,他的手里要是有把刀,竟然也毫无违和。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吓得哭腔都蹦出来了:“你、你看什么看!”
后座的同学闻声回头:“怎么了这是?”
冯思思不由往后座靠近了些。
这会儿倒是回味过来,这事儿好像是自己理亏,可她从来也没学会过怎么认错,从来都是被哄的那一个。
于是憋屈地指着过道,一脸委屈的先发制人:“我、我要去倒水,从乔拦着,就是不让我出去……呜呜呜……”
那原本足够通行的距离,因为椅子偏了方向,看起来便有些勉强了。
看过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从乔你干嘛呀!”
“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总欺负思思啊!”
“人就出去倒个水,招你惹你了就这样……”
有人出头,冯思思委屈的更厉害了,眼泪立马跟水龙头似的,不要钱的直往外洒。
动静越来越大,把经过的班主任也引了进来。
佘成平打眼一看,立刻便皱着眉头谴责:“从乔,你又做什么了!”
从乔家里的事,他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
虽然值得同情,也可以予以理解,但总这一和同学起冲突,次数多了,不免就让人心生反感。
“和冯思思道歉!”
佘成平命令道。
从乔终于偏头,眸子里的阴翳未减,又似多了点蔑视与厌恶,一瞬不瞬地,俯瞰世人的无知。
他发育晚,这一年,个子还没有部分女生高,班上按身高排座,男女混座,他都尚且只能坐在第三排。
可就这样一副瘦小的身躯,静静地坐在那里,未执片言,就诡异地让佘成平觉得脊背发凉,隐隐渗出一层冷汗。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后,佘成平只觉得荒唐至极,自己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毛孩给唬住?
很快镇定起来,厉声找补:“不道歉就给我出去,我没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学生——”
周围盈满叽叽喳喳的声音。
很吵。
正好他也不想在这儿待了,没等佘成平说完,就提着书包起身,像防备瘟疫似的,绕着人群出了教室。
学校围墙近3米高,前后门卫都极严,他又没有假条,佘成平并不认为他有本事飞得出去,也就没管。
从乔于是顺利地翻上树干,踩着高处幼痩的分支,全然不惧枝条会突然折断,纵身越到了墙上。
而后双手扒着墙,眼也没闭就径直往下跳,直接摔在墙外的石子路上。
手杖从荆棘丛边刮过,最终撑着身体摁在石子上,在路面上留下两枚鲜红的掌印。
他却浑然未觉似的,直接起身往回走。
直到路过一家农产品时,才看着门口甩卖的除虫剂驻了足。
往年端午,从应山总会按着习俗,给家里驱虫熏房。
可今年的端午已然过去,别说熏房了,家里那片院子都许久无人打理了。
他不擅长这些。
以往从应山做这些时,他至多就是在边上围观。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老板探出头来询问,才有些迟钝地回过神,而后跟着老板进店,听着推销,胡乱买了一通。
炎日当空。
从乔走了一路,到家时已是一身闷汗。
刚提起水杯想解个渴,偏头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院外与记忆大相径庭的残破景象。
从乔的眸子骤然紧缩,“唰”地一下拉开了院门。
之间从应山那片精心培育的绿植,此刻正大半狼藉。
除却零星个头较高,看起来有些难以铲除的部分还立在原地之外,其它不论品种,都已然如杂草一般被拔除后,像尸体一样横躺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