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妈又说了两句，终归是没再骂了，她匆匆扒完了饭，又出门去了。
小云知道回家还有许多事等着自己做，已经利用课间写了一些，这会儿借着还没下山的日光，半趴在屋外一张用石头垒起来废旧门板当桌面的‘桌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她的字写得不算很漂亮，但本子干干净净，字也写得整整齐齐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朝屋里喊了句：“爸爸，我写好了，可以吃饭了。”
说完便将桌子上的作业收起来，把饭菜摆在外头，打算借着天边还没完全暗下来的光吃晚饭。
这时屋里有了动静。
小云赶紧跑进屋，屋子里又暗又窄，她摸了摸床头的地方，找到了一根棍子，递给了床上那人。
嗒嗒嗒的拐棍触地声一轻一重地响起，小云半掺着那人从屋里出来。
那是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人，只是生活的压迫让这个还年轻的男人显得有些沧桑。
“爸，我去叫弟弟来吃饭。”小云将男人搀到了桌边，就要离开。
却被男人叫住了：“小云，别怪你妈唠叨，都是爸爸没本事叫你们过上好日子。”
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那只残废的脚，眼中有些黯然。
“爸，你不要这么说，以后我会努力读书，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小云冲着程宽笑了笑，“爸，你就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只要你好好的，我和妈妈再苦再累都不怕！”
程宽面上微怔，他感觉到，小云似乎知道了什么。
看着女儿脸上纯净的笑容，程宽心底反复盘旋着的那一丝不好的念头终于散去。
“好，那我以后就等着享我们家小云的福了。”程宽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去叫你弟弟回来吃饭吧。”
小云应声从房子的侧后方的小门跑了出去。
小云离开后，李翠红从墙角的暗影里走了出来，一双疲惫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孩子她爸，你——是不是想做傻事？”
程宽愣了一下：“你咋又回来了？”
“我忘了拿东西......我如果不回来，又怎么会知道你有那样要不得的想法！”李翠红有些激动地走上前，“小云说得对，你可是我和孩子们的天，你没了，我们的天可就要塌了！”
说着忍不住抹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自从程宽出事后，生活的重担一下子都压在了小云的妈妈李翠红身上。
她以前只需要在家里忙活家务带带孩子，偶尔为了增加点收入，也做点零活儿。
可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为了治他的腿还借了许多外债，李翠红不得不整天都在外边忙碌，兼了两份工。
从早上一睁眼就要出去忙，一直忙到夜里才回来。
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为这个家奔波着，程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而他如今一双腿是废了，那次的事还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他还要吃药，家里的孩子要上学，所有的生活开支，都要靠李翠红。
程宽一度觉得，是他拖累了他的妻子儿女，如果他不在了......他们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些？
可是想着大女儿刚刚的话，再看看妻子哭得红肿的眼睛，程宽长长叹口气，拉着李翠红的手说道：“我之前是有想过，不过是小云的话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能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也可能是小云太敏感。
那一阵她经常写完作业，就会跟他讲谁谁没了爹，一家子被人欺负了，还讲她在祥云村的事，说她羡慕别人都有爹妈，即便日子穷苦，起码一家子完完整整的。
她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总会不觉透露出担忧和一丝害怕。
程宽看出来了，他想死的心也一再动摇。
一直到今天，小云这一句话，让他彻底破防了。
他的女儿活泼开朗，面对困苦的生活，都能坦然去面对，他一个大人，难道活得还没一个孩子明白？
柳暗也有花明时。
小云的性子跟程宽其实有些相似，两人都是心胸疏朗之人，程宽先前是看着因为自己让妻子变得越发劳累，女儿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地学习玩耍。
她放学写完作业后，还要帮忙做一堆的家务活，更要照看他这个废人。
他也是钻了牛角尖。
这会儿想通了，他也就放弃了那个念头。
“翠红，小云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当年因为你生的是个女孩，我娘做的一些事让你受委屈了，可这不关孩子的事，你啊，也改改你那脾气。”程宽劝道，“她还是个孩子呢，不比家宝大多少。”
李翠红擦擦眼泪，听着程宽的语气缓和下来了，心也放了一半，她哼了一声：“我又没亏着她，别的不说，咱还供着她上那么好的学校呢......再说了，当年那事又不赖我，我哪知道你娘会嫌弃她又是个女孩偷偷把她给扔了。”
程小云其实是李翠红的二女儿，她原本还有个姐姐的。
她生小云那一年，程宽并没有在家中，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婆婆早就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月子也不让她坐，在她生完小云的第二天，就让她下地挣工分，说家里穷，养不起两个赔钱货。
然而就在她下地的时候，她的婆婆竟然偷偷把孩子抱去扔了，却骗她说给了别人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