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只是从棺木爬出,已耗尽他的全力。
若非知他未死,他那凹陷乌青的双目,仿若起尸恶灵。
玉国公一手搭在棺椁上,勉强撑着身子直立。
眼看玉晏天一只脚迈出了门外,他心急求道:“你既然回来了,算我厚颜无耻求你,给我送终下葬……”
玉晏天略有迟疑,将另一只脚迈到门外。
玉晏天背对而立,口吻决绝道:“你的丧事,官府定会有人出面操持,后会无期。”
言毕,他忽觉一身松快。没有任何留恋,只想尽快离去。
玉国公哭喊着,跌跌撞撞追了出来。
“你知道我怕死,特意回来羞辱我,是不是?”
玉晏天本不想与玉国公,再有任何争辩,可有些话终要说清楚。
玉晏天回过身,望着滑倒伏地的父亲。
既觉得他狼狈,又觉得一切皆是父亲咎由自取。
他漠然冷冷道:“我想过你,贪生怕死,可不曾想过,你为了让我心软,放过你,竟做到如此地步。今日宾客盈门,是贺你寿辰,还是庆你入殡?还是说想让满城悠悠之口,替你鸣不平,咒骂我这不孝之子?”
玉国公艰难爬起来,那玄色寿衣看不出一丝污渍。
表面如新内里湿透,如同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不堪深究。
玉国公颤颤抖抖,狰狞笑道:“果然,还是没能糊弄住你,我为何要死,我还要看着我将来的孙子,坐上皇位,哈哈,你想我死,我怎么能遂你愿呢……”
玉晏天依旧鄙夷望之,厌恶道:“自今日起,我便姓温,与你玉氏再无瓜葛。你死不死,随你便吧!”
玉晏天仰首,再看了一眼母亲故居。
时过境迁,即便一切修复如初,亦是覆水难收。物是人非,再回不到最初。
“你回来啊,你是非要逼我死吗?逆子,你回来啊……”
玉国公想再追赶上去,可早已人去无踪。
雨停雪大,纷纷洒洒似在肆意嘲笑。
玉国公失魂落魄,瘫坐在地。
不知是冰天雪地身子发冷,只见他唇齿发颤,寒栗不断。
他等了近半个多月,原以为玉晏天不会回来。
若玉晏天不回来,他便发假丧。天高皇帝远,原本便打算继续苟且偷生。
他还未看见玉晏城成家立室,更未看见玉晏天生儿育女。他又怎甘心舍弃,这一身荣华富贵。
可偏偏玉晏天今日回来了,他假死计划落了空。
玉国公恍然回神,瞧见过来几个身高马大的蒙面之人。
玉国公惊恐万分,想要逃离。可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挣扎着爬行想要远离。
他那干枯的双手,被来人捉住拎起。
他怕极了,耳畔更是传来地府鬼魅催命ʟᴇxɪ之声:“奉,陛下密令,送国公上路。”
“不,不要……”
玉国公拼力反抗,妄想挣脱束缚。可他被对方捂住嘴巴,哼哼唧唧无法呼救。
他这才发觉对方并非要捂嘴,而是喂他吃了一粒药丸。
他咳得面红耳赤,想要吐出药丸。
他越咳越急,骤然间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只感觉天旋地转,如同被人勒脖不得喘息。面色发紫,染上鲜血的唇瓣诡异骇人。
他的体力在消散,意识渐渐模糊。
半瞌着眼,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牲口。被人拖进灵堂,抬进了棺椁内。
他发不出声音,却又能清楚感受到那些人在做什么。
唯有眼角滑下两行泪痕,证明他还未死去。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又闻见了玉晏天的声音。
“父亲,一路走好。”
玉国公想睁眼看上最后一眼,也只是睫毛颤抖两下再没了动静。
耳畔嗡嗡鸣鸣,陡然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灵堂内,供香以及长明灯被人点燃。
平日里熏香用的上好檀香,此刻只令人觉得呛鼻不适。
焚香之人,正是玉晏天。
玉晏天屈膝跪在蒲团上,郑重磕三个响头,心中自语道:“父亲,害死你的,是你自己的野心,你有此野心,陛下绝不会容得下你。你好生去吧!”
其中一个黑衣人,恭敬对玉晏天道:“王爷,请节哀。属下,先行回京面圣了。”
玉晏天仍跪着未起身,冷淡应道:“去吧!”
几名黑衣人奔袭出门,闪进风雪中没了踪迹。
四下无人,玉晏天颓然颤了下肩头,悲笑道:“既然你想让我,替你处理后事,我便如你的愿。我母亲的棺椁,我会迁出玉氏祖坟,与我外祖父葬到一起。母亲她,宁死不愿与你相守白头,死后,更不会想与你同穴而葬……”
脸上有冰凉滑下,玉晏天诧异伸手略抖着摸上脸庞。
原来竟是他的泪,不由哽恸苦笑。
这么多年凭着仇恨苦苦支撑,即便受伤流血,都未曾哭过一回。
他抹干眼泪,讽刺冷笑道:“我竟然为父亲这种人落泪,呵,也罢,权当我尽了孝道。”
寒风闯进,长明灯摇曳挣扎险着熄灭。
有下人奔进训斥,待看清玉晏天的容貌,瞠目结舌道:“大,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