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鱼反复敲着门,反复喊着妈妈,赵美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挨不住眩晕跌坐在了床边。
不知道过来多久,外面的女儿不再敲门了,赵美明脑海中也渐渐静了下来,自己尖利的质问声没了,女儿的争辩声和哭声也没了。
卧室里安安静静的,两三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她看过去,小麻雀全都扑棱翅膀飞走了。
这情形,突然好像回到了好多好多年前的某一天——
她哄睡了一头卷发的小女孩,将她放进她自己的小床里,自己回到了大床上。
丈夫轻轻开门走了进来。
他轻手轻脚的动作很夸张,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伸着头看了一眼小床里睡着的小女孩,唇语问她,“真睡着了?”
她坐在大床上点头,女儿睡觉很踏实,从不缠人,她开了口。
“睡了,应该能一口气睡到明天早上。”
但丈夫眼睛弯起来,还继续用唇语,“小鱼好乖”,然后继续木偶一样夸张地走到了她的床前,坐在了床边,搞怪一样。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而他则从被子边缘将她的手找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丈夫总是喜欢温柔地握她的手,她其实最不喜欢跟被人随便触碰,但丈夫的手却从来都拒绝不了,甚至有点享受这样的感觉。
丈夫搓了搓她的手心,“阿明,我跟你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
他好像还有些纠结,但想了想还是说了。
“阿明,我想辞掉美术老师的工作,一心一意在家画画,你觉得行吗?”
赵美明微愣,抬起头看过去。
... ...
去辞职那天,他穿了件深浅棕色格子的夹克,站在卧室门后,戴了一顶专门买来的画家帽。
先是伸头瞧了一眼女儿,然后才跟他笑着。
“我去辞职了,等我从学校回来,别叫我宋老师,叫我宋画家,你要祝我从事这个新职业一切顺利。”
她坐在床上,看着他笑眯眯地开了门,去了。
... ...
可是他辞了职做专职画家的日子,一点都不顺利。
起初的几年,他因为那副出了名的画作盛名犹在,还能为家里赚不少钱,这套房子的贷款也在那几年快速还清了。
但之后,他的画家生涯越来越不顺了,他没有大笔的收入,也没有小笔的稳定进项,到宋鱼小学的最后一年,他已经一整年都赚不到什么钱了。
可是家里三个人的开销,哪一项都要钱。
那天早上,他翻出好久不穿的一套西装穿在了身上。
他不喜欢穿板正的西装,最喜欢深浅棕色格子的夹克,穿坏一件又买一件,他说那个最自在最符合他的状态。
但那天他穿了西装。
他站在门后,半低着头,声音也半低着的,看着抱臂坐在床上转头向窗外看的她。
“阿明,我今天就走了,你别生气了。”
她绷着脸不说话,也不看他,窗台上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令人烦心。
他的声音更低了。
“你放心,我会从南方赚钱回来养家的,一定不比老师的工作赚的少,你照顾好小鱼和自己啊。”
她听着他的话,不由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冷脸抱臂看着窗外不出声。
他似乎有点失落,却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他开了门。
“那我走了。”
说完,打开这扇门走了出去,离开了这个家。
她始终没回头再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自己能看到丈夫的最后一眼。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 ...
眩晕从头脑中慢慢消减了下去,赵美明看着卧室的门后。
门后挂着一件旧衣服。
就像是时常被穿戴,那件深浅棕色格纹的男士夹克,仍旧干干净净地挂在门后,仿佛有人随时能将它取下来,穿在身上,然后笑着跟床上的人说一句。
“阿明,我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但是说回来的那个人,再没回来。
死寂一般的主卧里,赵美明忽然捂住了脸哽咽出声。
“你怎么... ...不回来了?”
*
手机不亮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宋鱼敲不开妈妈的门,也打不开自己的手机,屏幕碎了,机身扭曲折起,无声无息地躺在地板上。
就像是某一年,妈妈发现她偷偷地用爸爸的蜡笔画画,痴迷地忘记了写作业。
那天妈妈抓起蜡笔,全都扔在了地上,蜡笔断了一片,四散着滚落一地。
那是爸爸生前的蜡笔,断了,就再没有了... ...
握着摔坏了的手机,宋鱼抱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埋进了自己膝盖里。
“爸爸,你怎么不回来了?”
她低声哭了起来。
一个原本温暖的家,而今冷如冰窖,仅有的两个人,分隔在各自的卧室里。
没有人说着笑着又最温柔轻快地语言在母女之间调解,没人摸摸女儿的头,也没人牵起妻子的手,说,“好了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