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在进到中心大厅之前,又停了下来。
轮椅停在过道口,却能从一个很偏的角度,看到在楼门口吹凉风的人。
只有一个偏瘦的背影,但确实是一头又黑又亮的卷发,他从没见过的如此漂亮的自来卷。
可她刚吹了一小会,身形忽然一绷,然后抬头向着某个方向紧紧看了过去,像个受惊的兔子。
“啊!那个阿姨怎么来了?!”
她好像是吓坏了,突然不知所措地左右转动起来。
正好刚才叫她来吹空调的护士,从她身边路过,“你怎么了?”
她说要坏事了,半转了身,姜延周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眼睛,但此刻她眼中全是慌乱。
“我妈的同事突然到这来了,不能让她看到我,不然我妈就要知道我在这里画画了!我得赶紧跑!”
可是人家就是奔着康复中心来的,她没路可走了,拔腿就向康复中心楼里面跑过来。
她抱着东西跑得急急慌慌。
姜延周没想到她害怕她妈,会害怕到这种程度。
她的母亲对于她来说,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他突然想出来,她是怎么在她妈的明令禁止下画画了。
那应该是像个小老鼠偷油一样,就那么小心得不得了地、偷偷地画吧?
答案浮了出来,姜延周恍惚了一下。
可下一秒,她突然冲着他跑了过来,只电光火石的工夫,她直奔他脸前。
然而这个慌乱的人,根本没想到转弯的过道上有人,等她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惊叫着撞上了他,一头栽在了他腿上,双手扶上了他的膝盖。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越过窗与墙,在这瞬间拉近到零。
姜延周口罩下面的脸上,神色不由地顿住了,也在她抬起头来的一秒,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样子。
原来她有着小巧的下巴,红红的嘴唇,鼻梁精巧而秀挺,像一只可爱至极的漂亮垂耳兔。
只是她一双水亮柔和的眼睛里,在刚才的慌乱之上,此刻又涌起一阵惊怕的波涛。
她紧张地飞快打量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把你碰坏吧?!”
姜延周的腿确实被她撞得疼了一下,可他也不是陶瓷做的,还不至于被她这个冒失鬼碰坏。
他只是看着这个惊怕得不行的女孩,摇了摇头。
她见状大松了口气,连番跟他道歉又道谢。
但是她正躲着的人,此刻已经进了楼里了。
她立即从他的轮椅前,拔腿跑上了楼去。
姜延周坐着轮椅上不了楼梯,但却见她躲着的人不巧也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他不免皱了眉,轮椅停在楼梯间门外。
过了没两分钟,他再次听到了她慌乱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间里。
可下一秒,她突然脚下打了滑,惊叫了起来。
姜延周怔住,双腿忽然有想要从轮椅上站立起来,跑进楼梯间里的冲动。
可惜他没能站起来。
他只听一阵剧烈的咣咣当当声,惊叫着的女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没有人接住她,她就那么磕碰在楼梯上摔下来,又狠狠地撞在了墙上,才堪堪停下。
楼梯间的门随之晃了晃。
姜延周在门外的轮椅上,听见摔下楼梯的女孩,疼得不住地倒吸气。
他不由攥了手,而她忽然抽动鼻子,声音低压着哭了起来... ...
那天他在门外,听见她在门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埋头哭了好久。
是因为摔得太疼,还是因为母亲的禁令,总是让她如此得狼狈?
他抿着嘴沉默,从门缝里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的身影。
他突然又想问她:
既然这么狼狈,还画什么画?
有路人从此经过,她匆忙收了哭声。
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泪,她胡乱抹掉,背过身勉力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康复中心。
这天她没再继续画画,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姜延周也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里。
第二天到了晚上七点,她也没出现。
窗外空空的,广场里的喧闹声混沌一片。
姜延周觉得,她今天不会来了。
就像他想问又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既然画画让她过得如此狼狈,那还画什么画?
就只因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喜欢?
他关了窗户,拉了窗帘,滚动着轮椅,默然准备从窗下回到床边。
但窗外突然有了一群小孩的叽喳喧闹声。
“姐姐,姐姐,你今天迟到了!”
他顿住,听见了熟悉的柔和又轻快的声音认真道了歉。
“不好意思哦,昨天摔了个大跤,走不快了,就迟到了。”
她的话音未落,姜延周忽然撑着自己,奋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拉开窗帘的一边,一眼看到了窗外被小孩子包围的女生。
她漂亮的卷发遮挡下,白皙的额头和脸颊上贴了两三片创可贴,而她抬起来的右手手腕上,敷了大大的一块虎皮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