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当初认识时相比,当真是大变了模样,怪不得我舅舅会为你着迷,也难怪广陵郡王一心护你……”
辛夷笑了笑:“郡君有什么话,直说吧。”
高淼眯起眼睛审视着她,冷哼一声:“我舅舅病得卧床不起,我表妹……割了腕,好不容易救回性命,如今也是整日汤药为伍,离不得人看护。”
辛夷吃了一惊。
好片刻,她才回过神来。
“郡君特地来告诉我,是想要我为他们做点什么?”
高淼:“你就不难过吗?”
辛夷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难过。但我的难过有什么用呢?如果看到我难过郡君就能觉得好受,我可以难过一下。”
高淼深深地望定她。
“你真冷血。”
“多谢。”辛夷道:“郡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喝完这盅茶便请回吧。我下午请了几个匠人来改造屋宅,就不留你吃饭了。”
她脸色平淡,没有半分不耐烦,也看不出别的情绪,一双眼粉白润泽的,牙齿也白生生的,两只眼睛又黑又大,露齿便笑,一副亲和俏丽的模样。
像个生意人。
高淼却看不到她走心。
“舅舅病成这样,你也没有半分担心?”
“担心的。”辛夷皱了皱眉头,朝高淼微微行礼,“望曹大人早日康复。”
“……”
高淼突然生出一股戾气。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从头到尾辛夷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张小娘子,这世上就没有让你惊慌失措失声痛哭的事情吗?”
辛夷犹豫了一下,“有。很多。”
“譬如?”
“蛇。”辛夷看高淼瞬间变色的脸,缓缓说道:“如果方便,请郡君代我向曹大姑娘道个歉。那日的事,是我畏蛇之心太重,让她生出误会。还有……”
辛夷沉默片刻,继续道:“五丈河的事情,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求生是人的本能,不应该以此为耻。救他的人是蔡祁也好,是王祁也好,只是一个施救者,女子的身子只属于自己,并不会因此变得肮脏,清者自清。只要她愿意,完全不必管那些流言蜚语,理直气壮地嫁入长公主府。”
高淼默然,冷哼两声。
“你不必假惺惺的说好话,哼,这些事,你不是乐见其成?”
辛夷:“那郡君这么认为就好,不必前来听我说些什么。”
高淼抬高下巴,眼神睥睨,“我今日来,是要拿回我的东西。”
辛夷撩眼看过去。
白色的纱帘在微风中摆动,玫瑰花茶的香气氤氲一片,京兆郡君下巴微抬,倨傲而冷漠。
二人对视着,安静了许久。
“好。郡君稍等片刻。”辛夷转身离去。
高淼怔忡。
以前死活不肯还给她的东西,现在说一声便应下来了。
这让原本只是想要找一点事将她训骂一通的高淼,突然有点泄气。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她喉咙发痒,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
辛夷将高淼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去,便转身回房继续她的施工计划。
这个点儿,大家都在前堂里忙活,孩子上了学堂,后院里静悄悄的。
她撩开帘子走过去,抬眼一望,就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
憔悴,黯淡,深邃又忧郁,曹翊整个人瘦得像一个高高的衣架子,看得人触目伤怀。
“曹大人,你……从哪里进来的?”
曹翊低头,苦笑一声。
“侧门。”
“你来多久了?”
“很久。”
久到可以听到她和高淼的谈话。
“曹某有些话想和娘子说,又怕误了娘子清白名声,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娘子见谅……”
今日天气大好,墙头的树梢上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映得曹翊的脸格外地热烈。
辛夷深深吸一口气,莞尔。
“无妨。曹大人里屋坐着说吧。”
声音未落,她又笑了笑,“曹大人下次有事要找我,不必这么麻烦。我开的是药堂,天下人皆可接待,即便有人要说三道四,我也不会在意,当然,曹大人在乎名声,又另当别论。”
曹翊安静地站在那里,双眸漆黑深如浓墨。
“我……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说。”
辛夷并不强求,微微一笑,端正姿态站着。
“那曹大人有什么就说嘛,我洗耳恭听。”
“我后悔了。”曹翊双眼痴痴地望着她,双眼带着哀求,那种卑微与可怜,让辛夷找不到半点昔日那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曹大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舍不得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见黄泉。”
辛夷嘴皮嗫嚅几下,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样的曹翊,她十分陌生。
这么孤独站在风中的他,单薄的衣裳,凌乱的头发,紧紧攥起压抑着情绪的拳头,还有一双凄苦无助的眼,像潜藏痛苦的深渊,但凡多瞧一眼,就能把她拽入地狱……
曹翊的痛苦,让她十分难受,一颗心像被人丢到了热锅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错了,我不该放弃你,放弃你我的情分。”这是曹翊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卑微,但他慢慢走向辛夷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内心澎湃和雀跃的鼓点上,令他血脉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