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落在楔子上的声音浑厚有力,一听便知抡锤的人,力气也不小。
一时间,惊住众人。
便是壮汉,抡上两三锤,也要歇一口气再来,而辛夷不同,她那轻松的模样,不像是在拿大锤打石头,更像是拿棒槌打冒出头的地老鼠,玩游戏一般。
众人安静地看着她锤。
没有一个人说话。
园子里只有辛夷锤打楔子的声音,单调地循环,直到那块石头终于从中剖开,傅九衢上头阻止她砸下最后一锤。
“小心,石头倒下来砸脚。”
辛夷了解地让开,让他来弄。
出蛮力可以,有些技巧活儿,她不逞能。
“小娘子,喝水。”孙怀早已捧着水在旁边等待着,见状赶紧殷勤地奉上,顺便递上一张干净的帕子。
辛夷的额头上浮满了细密的热汗,后背早已湿透。
她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拿帕子抹了抹汗,然后接过水盅骨碌骨碌灌入喉头。
一连贯的动作,全无半分女儿家的娇气。
末了,她撸袖子,整理下身上的衣衫,又望着众人。
“还有哪里要锤?这些切成了片块的石头,要运到哪里去?我可以帮着抬的。”
傅九衢看她满头是汗,还在请战,不免好笑。
“你不用管,那边有串车,他们会搬运……”
“噢。”进来的时候,辛夷就看到了傅九衢说的串车。
这东西有点类似鸡公车,据说是从蜀中传来,原型是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总之,是一种非常省力的运输工具。
“这种车我也会拉。”
辛夷说着便抢着去拉车,被傅九衢拽了回来。
“你歇会!”
“我不累。”
“不累也去歇着。”傅九衢冷肃的眼睛里布满了浓重的忧色,以及心疼。
这小娘子为了在他的恩师面前表现,当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以前辛夷最是顾惜她那张脸,养得白白嫩嫩,半点太阳都不肯晒的,常常玩笑说,谁让她晒太阳便是她的敌人,但凡有日头,出门必定要戴一顶帽子。
可眼下,她却顶着日头干活,全是为了他。
傅九衢心窝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辛夷的目光专注而灼热,几乎要燃烧起来……
辛夷却在琢磨,这样卖力地表现,不知道狄青会不会对她多一些认可,以后有机会委婉相劝,会不会有一点作用,进而改变剧情?
两个人“各怀鬼胎”,将石头搬上一辆串车,忙得不亦乐乎。
园子里的其他人见状,纷纷夸辛夷“巾帼不让须眉”,然后各自下去干活,为狄将军的菜园和池塘挥汗如雨。
喊着号子,凿石打桩,呼声阵阵。
小半个时辰过去,狄青才直起身来喊停。
“都进屋歇会儿。”
这会儿日头已近中天,温度高了许多,大家伙都有些累了,嘻笑打闹着便抹汗往屋子里去。
狄青走向辛夷。
“张娘子累坏了吧?我夫人煮了茶水,一起进去,解解渴。”
辛夷松口气,莞尔一笑,“多谢将军。”
很明显,狄青对辛夷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与他们刚来的时候极大不同。
傅九衢轻哼一笑,望着狄青的背影,小声对辛夷道:“你倒是聪慧,抓住恩师的心了。他老人家对力气大又率直的人,最是珍视。不过……”
他眸色沉沉,低下声音,“你原本不用如此受累的。”
辛夷微笑,“无妨。我累得起。别的没有,就力气大。”
傅九衢扬了扬眉,走近看她,“十一妹待我的心意,九哥都明白。但我不许你累着自个儿。”
“???”辛夷错愕地看着他。
什么心意?
傅九衢目光深邃,听到狄青在叫,瞥她一眼,“去洗手,一会儿不要再出来了。”
说罢,人已大步走在前面。
辛夷跟上去,见曹翊站在一侧。
她略微点头示意,便匆匆经过他,跟上傅九衢。
“张娘子。”曹翊喊住辛夷,见她转头,犹自愣住,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喊她,为什么没有控制住内心的冲动,脸上生出懊恼。
在辛夷询问的目光里,曹大人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终是垂下眼帘。
“你家的兰汤包,给我预留几个。”
辛夷点头应允,“没有问题。曹大人随时派人来取便是。”
“嗯。”曹翊看着她转身,小声跑向傅九衢的样子,紧紧抿住嘴唇,没有表情没有声音,那一张俊脸上也不见悲伤和痛苦。
他仍是那个温润多情,玉树临风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才高八斗的国舅爷,但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平静的外表下,那颗被刺得百孔千疮的心,是何等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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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的宅子里,陈设朴素、简单。虽然谈不上简陋,却也远低于大宋官吏水平,低于他这一级官员该有的华丽。
“来来来,吃茶。”狄夫人魏氏热情地招呼着,亲自带着两个丫头,给工匠打扮的士兵们倒水,衣着打扮也极为素净,没有官夫人的派头。
在狄青府上,辛夷第一次感受到穿越大宋后的平等。
没上没下,没有尊卑,没有阶层。狄青爱兵如子,士兵们与他同坐同饮,痛快了便哈哈大笑,连同傅九衢和曹翊,来了这里,也不得不接受同样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