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舒服啊。”
良人拿着水瓢往她桶里添热水,笑盈盈的,一张脸红扑扑泛着暖意,比辛夷初识她时白皙不知多少。
“姑娘喜欢就常来,这里什么都有,都是现成的。”
辛夷慵懒地坐在木桶里的小凳上,双臂张开。
“好呀。”
顿了顿,她睁开眼。
“外面是什么声音?”
良人停下舀水的动作,倾听片刻,笑道:“是工匠来了。马行街正在施工,要整体改造石槽水路,引水自来……”
唔。不就是那个自来水工程吗?
辛夷由衷地开怀,有一种做了好事的愉快感,“没想到推广得这么快。”
良人道:“邸报上说,是广陵郡王亲自去找大司空谈的哩。大司空很是看中,找了工匠复核图纸,很快便要全城施工了……”
大司空是指工部尚书,全国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工业都归他管,这个灌溉和饮用水工程既得工部支持,那当真是百姓的福音。
辛夷越想越觉得广陵郡王英明神武。
“不知今日他来是不来……”
良人轻笑,“姑娘在说郡王吗?”
辛夷抬眼,双眼雾蒙蒙的,“嗯。”
良人低头看她,满带促狭的笑意,“郡王往常是少有过来的,不过姑娘在这里,也未必……”
“姑娘,姑娘!”杏圆踩着楼道咚咚上来了。
方才辛夷将桃玉留在楼下,带绿萼和红豆种菜,又特地打发了杏圆去广济桥头买桔红糕……其实是为了派她出去打探消息。
一听杏圆的声音,辛夷猛地坐直身子。
“怎么了?”
杏圆看一眼良人,见辛夷点头,这才小声说道:“大公主昨夜私自出宫,一夜未归。”
辛夷握住桶沿的手,微微僵硬一下。
宿命的齿轮竟如此神奇,当真扳转不动了吗?
“郡王去找了吗?”
杏圆点头,“去了。”
辛夷将那心底刹那浮起的气血生生压下去,冷静下来在脑子里仔细思考与张巡和公主有关的事情……
“哦,还有这个。”杏圆又是不放心地看良人一眼,慢吞吞将在街上买回的一份小报递给辛夷。
“姑娘快看。”
小报纸薄,不如邸报朝报那样精致,可篇幅占比大,各种消息塞满了版面,甚至已经有了招揽名士和买卖事宜刊载。
辛夷一一略过。
在正面最显目的位置看到了“江湖百晓生”的消息。
小报先将百晓生神话一番,再将大公主樊楼遇险和樊楼案的种种猜测,推到百晓生的身上。
“呵,来得好。”
辛夷从不看轻对手。
但又不得不说,这个对手很是强大。
江湖密探百晓生的身份,是她和傅九衢商议的计划之一。
毕竟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非常吃亏。百晓生的神秘存在,不仅可以给对方施加压力,还能转移视线,她相信,曹漪兰和张巡那两件事情,足以引来对手的重视。
将消息传给小报,除了把大公主和张巡的事情捅出来并嫁祸给百晓生,有逼出百晓生真身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
“杏圆……”
“姑娘。”
“想办法给小报贩子放个风去,就说江湖百晓生,通晓天下事,心下烦千种,俱可来相问。”
杏圆眼瞳微亮,“哪里来相问?”
辛夷浅浅勾起一侧唇角,神色里有一种意态阑珊的慵懒,“汴京城,汴河北。相国寺,禅院里。榕树下,佛龛中。银子到,消息到。”
·
卯时,雾气未散。
汴河上舟楫往来,帆船迎风,漕运络绎不绝。
靠岸的富贵茶坊,木岸边支着棚子,清风拂面,柳丝轻摆,白雾茫茫自河面升起,四下里寂静一片。
一排小木凳在木岸边摆放着,三三两两的钓者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正在晨雾弥漫的河边垂钓。
两个男子端坐在木岸下方,斗笠覆着一层青纱,面孔笼在其中,看不分明。
“我要的鱼在你那里?”
“小鱼自己跑到我的网兜里来,不钓说不过去,承让。”
“不要动她!那是我的人。”
“我对小鱼没有兴趣。兄台知道,我一向独爱大鱼的肥美。”
“那你把我的小鱼藏在何处……”
“放心,养着哩。只要能引出大鱼来,我不会伤她的性命,送给兄台也无妨……”
“……”
沉默。
河面的雾气在雨后的清晨里,浓重得好像散不开。
不远处有垂钓老翁钓上来一只足尺长的红鱼,哈哈大笑,众人皆去围观。
两个人岿然不动。
“你的仇人是整个大宋,杀一个两个,能解你心头之恨?”
“不能。但只要开怀,杀一个两个又有何不可?”
“樊楼的酒坛里泡了十个,还不够吗?”
“那是我为了帮兄保守秘密。否则,皇城司早就查到了他们的头上,到那时,兄台再想吃鱼,只怕就要被鱼刺卡喉了吧?”
那男子喑哑的声音,沙沙而笑。
“兄台与其来找我算账,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