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目一望,只看到半幅棠梨裙摆。
··
天未见亮,府门便在薄雾冷风里打开了。
一辆辆马车整齐地排在门外,小厮们正在将行李往车厢里搬,紧跟着便要运往官船。
此次随傅九衢去扬州的全是男子,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随身物品,只是正值冬季,御寒的衣物大多隆重,很占地方。长公主又素来疼惜儿子,生怕扬州置办不了似的,一应生活物资全都收拾利索了往马车上抬。
三小只起得早,衣着整齐地站在一侧。
堂前摆着香案供桌,傅九衢正在默然上香,长公主亦在一旁小声祈告。
三念看没有人注意到她,偷偷走近周道子,拉了拉他的手。
“师父,你老人家要照顾好身体……”
周道子捋着胡须呵呵地笑,“放心吧,小丫头在京中好好读书,切莫忘了师父交代的功课,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娘亲。”
三念乖乖点头,“等娘亲生下小弟弟,徒儿便来扬州伺候师父。”
周道子眯起眼睛看她,满脸慈爱地点点头。
傅九衢祭拜完毕,转过头来往人群里一扫,双眼炯炯却冷冽异常,一抹幽风在晨光里仿佛鹰隼掠过,惊得周道子缩了下手,低头问三念。
“你娘呢?”
三念道:“娘昨夜吐得厉害,很晚才睡下,我们没有吵醒她。”
多睡一会儿是好的,可要是卯时不来相送只怕就……
周道子皱了皱眉,只见傅九衢已经拉拢氅衣走了过来,一副挺拔的身板在人群里,英俊而冷漠,漆黑的眼瞳布满了寒霜。
一念看他一眼,率先上前行礼。
“今日一别,山川几度,傅叔保重身体。”
傅九衢脸色稍霁,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看看二念和三念。
“你们在家要好好听话,勤学苦练。”
三个孩子齐齐应声。
二念不谙世事的模样,抬着脸笑盈盈问:“傅叔何时回京?”
傅九衢看一眼四周的目光,“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全凭官家旨意。”
无诏不可返京。
小孩子不懂这句话的深意,大人却懂。
如果没有官家发话,他一生一世都不可再踏入汴京城,相当于流放了。
赵玉卿眼睛一热,当即就要落下泪来。
“儿啊。”她喉头哽咽,目光热切。
可该有的叮嘱都已说尽,临到出行再哭哭泣泣未免影响儿子的心情,赵玉卿将眼泪生生止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娘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常来信。”
傅九衢点点头,扫一眼凄冷的道路尽头,目光仿佛越过重重的院落,看向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母亲保重……”
他声线喑哑,嘴唇抿出幽冷的弧度,仿佛不忍再看母亲伤怀,说罢掉头就走。
“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
“阿九……”
赵玉卿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下窒息般抽痛,仿佛被人挖了心肝。
扬州虽是淮南首府,江南富庶之地,可孩子离开视线,当娘的就开始担心他会吃苦,更担心去了那边有人为难于他……
千头万绪泪上眼眶,却只得一声叮嘱。
“保重。”
傅九衢没有回头,从孙怀手里接过马缰绳,将氅衣一拂,翻身上马,淡淡地挥手。
“启程——”
声音未落,人群里便传出低低的哭泣。
小三念扁着嘴巴,红着眼眶呜咽,“傅叔,路上要小心坏人。”
傅九衢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傻孩子,是路上的坏人要小心傅叔。”
二念高举手臂,用力地挥舞,“傅叔威武!”
傅九衢淡笑一下,见长公主小步走近,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鼻子突地一酸。
那是一种本不该有的情感。
几乎顷刻间,从心底沸涌而上,不能克制。
“母亲不必相送。”他的声音温柔得自己都诧异,“一到扬州,儿便给你写信,报平安。”
赵玉卿含泪点头,“你媳妇儿这几日身子不好,吃什么都吐,是我吩咐她们不许吵醒她的……也免得你二人离别伤感。你莫要怪罪她。”
傅九衢勾唇一笑,“不会。”
那女人怎么会为他而伤心呢?
傅九衢再次掉转马头,大步离去。
人群随他而动,慢慢走向那长长的车队。
“郡王——”
辛夷的低呼声,破开浓雾而来,清灵悦耳。
傅九衢下意识勒住马。
她走得很急,将杏圆和桃玉两个丫头都甩在了身后,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一袭轻软的寝衣在狐裘大氅下若隐若现,头发只松松地挽起,那一片墨色好像随时要倾泻而下,一看便知是匆忙间来不及收拾,但那慵懒轻盈,却娇丽绝艳。
“你慢些!”傅九衢不满地皱眉,盯住她。
辛夷轻轻揪紧衣裳,“我做了一个梦……”
四周都是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脸上。
这不是两个人私下相处,辛夷将话头咽了回去。
“睡得太沉,差点错过为你送行。”
傅九衢微微眯起眼,俊逸的脸上闪过探究的目光,脸色好看了许多。
“身子不好就多睡一会儿。送不送行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