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换了一只手切脉,淡淡地道:“要是公子早两日来就好了。”
青玉公子道:“为何?”
辛夷:“治温毒伤寒,周老先生更为拿手。”
青玉公子眉梢微动,“老先生去了何处?”
辛夷盯住他,“公子的家乡,扬州。”
青玉公子轻唔一声,苦笑,却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意外,因为广陵郡王罢知扬州的事情,在汴京不是新闻。
“看来是小生运道不好。”
辛夷没有开口,沉吟不动。
关于青玉公子染病的事情,年前她就听傅九衢提及过,更从傅九衢嘴里知道登台的青玉公子脸色不好,她甚至因此打趣过傅九衢,但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病人最终会落到自己的手上。
“你这脉象……”她犹豫不决地看一眼青玉公子:“浮而虚,长而散,有表无里,实是津液不足,气血耗散,脏腑虚而不敛之象……”
青玉公子神情一紧,“娘子可否医治?”
辛夷松开手,转身去洗个手才重新坐过来。
“我先给你开三天的汤药吃下,若是三日后有好转,你只需来药坊找葛大夫按方续药,慢慢调理就是。若是三日不见明显好转,你再来找我……”
言简意赅,说得很清楚。
青玉公子点头称谢,待辛夷写好方子,起身去拣药。
孙喻之却留下来,轻声问辛夷:“他这病,可有什么异常?”
这个少东家对岐黄之术不感兴趣,一心科举,但好歹是医家长大的,从小就接触医理,嗅觉比旁人强多了。
和聪明人说话,不好隐瞒。
辛夷看一眼青玉公子的背影,不答反问。
“少东家和他交情深厚?”
孙喻之笑道:“那倒不是。我认识郁渡还是得益于娘子相邀,一起看的那场诸宫调。后来发现他就租住在榆林巷,又见他四处求医,这才搭把手。”
辛夷道:“少东家是个好人。上次我在岭南听人说,少东家介绍了大理段世子给三十六洞的商人买银铅脚,这次又见你出面帮青玉公子求医,属实热心。”
孙喻之不傻,自然察觉她话里的不对味儿。
他抬袖朝辛夷拱手,“娘子羞煞我也。这本是医家子弟的习惯为之……”
顿了顿,他叹一口气,“段世子那事,官府后来找到我,差点下狱,好不容易才洗脱了嫌疑,被父亲来信一通训斥,那时我便发誓,往后再不管闲事……”
辛夷笑道:“这不是又管上了吗?”
孙喻之笑得尴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说罢看青玉公子一眼,他为自己圆场,“你别看郁渡气度不凡,其实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再说,带人看病那是行善积德,想来不会惹出什么事端吧?”
辛夷来这个世界不久,就和孙喻之打过交道。
对这个少东家,她是有几分好感的。回想一下,当初孙喻之对她——这个又穷又丑名声还不好的小寡妇,也是一副赤子心肠,不计回报地出面相帮。
热心肠是他的本性。
所以,辛夷怕他的好心害了自己。
“少东家是好意没错,可这个世道人心险恶,还是要小心被人利用才好……”
孙喻之听出点玄妙,“娘子是说他有问题?”
辛夷莞尔,“没有,我是指当年介绍段世子找阿勒买银铅脚的事。”
孙喻之松下一口气,愧色地看着她,面上又添几分狐疑。
“郁渡这病,到底是什么情况?”
辛夷问:“少东家替他把过脉吗?”
孙喻之羞窘地摇摇头:“多年不学,早已生疏。喻之不敢误人病情。”
辛夷思忖一下,笑道:“他看的大夫诊断是对的,就是温毒入体,本该好好静养调理,他却连日登台,落下了病根。先吃几副药再说吧。”
半晌,青玉公子拣了药过来,对辛夷又是一番感谢,然后才和孙喻之离开。
辛夷与他们微笑道别,直到两个人影消失在街面,这才敛住神色,匆忙回到内堂,叫来杏圆。
“备笔墨,我要给郡王写信。”
第508章 风灯船影
夜色皎洁,河岸边的巨石被滚滚河水拍打出激烈的声响,两岸的灯火如同闪烁的星光,与漕船上的风灯遥相呼应。
漕船安静地行驶在水面上,风灯船影。
甲板上摆着一面香席,桌上是几个小菜和一坛从汴京带出来的光禄酒。
月光落在傅九衢俊艳的脸上,只见他慵懒而坐,屈一只膝盖,伸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颇有几分落莫风情。
“天亮就到虹城渡口,可以上岸补给了。”赵宗实盘坐在他的对面,正襟以礼,面孔看上去比傅九衢更为严肃。
他说起虹城码头的迎客楼,见傅九衢不为所动,笑了笑,举杯碰了碰他的,再一饮而尽,抹嘴叹气。
“此一去,不知几时才得回京。最念是京中饮食啊。”
他声带叹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傅九衢在感慨。
傅九衢看他一眼,只是笑。
他知道面前这个憨厚的男子经历过什么,也知道他的前途和命运,此刻听他一声声叹息,莫名觉得荒谬。
要不是一切都过于真实,他只怕又要产生梦境般的恍惚感了。
“你我皆是局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