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汴京太近,来往船只要么不缺物资,要么就一鼓作气地往都城而去。因此,倒是一个停靠的好地方。
“来。”傅九衢上了岸,将船泊好,朝辛夷伸出手。
一路上,他既当苦力又当小厮,对辛夷十分照顾,辛夷扫一眼他沾了雪花的眉眼,没有矜持,将手慢慢放在他的掌心。
烤了一路的火,上了岸,雪风刮过来,冷得骨骼发痛。
她默默抱紧胳膊,一件斗篷落在肩膀上。
傅九衢替她系好衣带,拍了拍她头上的雪,将斗篷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她的头,再返身弯腰将渔船上的炭火灭了,把包袱取下来。
“走吧。”
辛夷看一眼人烟皆无的河堤两侧,狐疑地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傅九衢:“卖了你,换酒钱。”
辛夷瞥他一眼。
傅九衢见她不哼声了,率先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慢。
“你不要小看这个堤岸,它可是与苏堤相媲美的地方……南岸有一个湖,叫十里湖,湖心有岛,岛上有屋,有一座小桥相连,两岸绿柳成荫,待到春来,定是美不胜收……”
辛夷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傅九衢:“我回京前,打马路过看到的。走吧,卖不了你,你也不值几个钱。”
这个人的嘴非得说这么难听么?
辛夷不理他,径直朝南岸走去。
大雪未霁,南岸的绿柳笼在雪雾里摇摆着枝条,瑟瑟发抖,尚未发出足可比拟苏堤的嫩绿叶芽,临湖的柳树林中掩映着一户农家,幽然的灯火在冬夜里散发着安静的暖意,像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
篱笆院里,系着头巾的农妇挎着一个竹篮,将篮子里的糠皮撒在檐角的石槽里,在唤她散养在柳树林里的鸡仔回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戴着厚厚的虎头帽,一个人在院子里蹴鞠。
飞起一脚,蹴球越过篱笆而来。
傅九衢浅笑一下,撩起前襟,将蹴球稳稳停下,再踢回去。
小男孩瞪大眼睛看着风雪里的男女,愣了愣,惊喜的大叫。
“爹、娘……是那个人,是那个人回来了。”
“爹,娘!你们快来看呀。”
小男孩儿速度快得像一个陀螺,风一般跑入房里叫了爹,又跑到鸡笼边上唤了娘,然后又火速抱着他心爱的蹴球奔到傅九衢的面前停下。
好奇地打量他们,眼睛里是忽闪忽闪的可爱光芒。
这时,那一对农家夫妇也从里间出来了,面貌憨厚纯朴,看到傅九衢便露出满脸的笑纹。
“恩公去了何处,又从何处而来?”
傅九衢:“一言难尽。”
他低头看了看身侧的辛夷,拱手行礼,“今夜我夫妇二人无处可去,前来借宿一宿,不知贤伉俪方不方便?”
那对夫妻相视一眼,忙不迭笑着还礼,不住地躬身。
“方便,方便,二位贵客里面请。”
声音未落,又笑吟吟地吩咐自家儿子。
“去捉一只肥鸡来,让你爹宰杀了,招呼贵客。”
辛夷一惊,连忙阻止。
看他们的衣着和家宅陈设,就不是富贵人家。一般人家的鸡仔都是养来下蛋的,不会随便宰了吃掉,她可不干缺德事。
那妇人轻笑一声。
“我看娘子的模样,是身怀六甲了吧?”
辛夷含羞一笑,那妇人当即开心起来。
“娘子正是养身子的时候,可大意不得。你放心,恩公那日给我们留下不少银钱,莫说一只鸡,便是将我家的鸡都宰杀了吃,也绰绰有余呢。”
辛夷怔了怔,抬眼看傅九衢。
男人傲娇地扬一下眉梢,望向里屋的灯火。
··
借宿在别人家里多有不便,辛夷不好开口提任何要求,寻思能将就就将就,可是这家人得了傅九衢的银两,千方百计地想要报答,但凡家里有的,都拿了出来招待。
饭后,妇人特地烧了一锅热水,将木桶用皂角洗了一遍又一遍,拎到房里来供辛夷和傅九衢使用,又把自己住的主屋让出来,换了洗得发白的干净被褥,这才拉着丈夫儿子去了偏房。
这是一对善良纯朴的夫妻,辛夷十分动容。
可是,看着简陋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木榻,她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
没有多余的家具,除了一床一被,连椅子都没有一张,当然更不可能有富余的席子和被子供傅九衢打地铺。
这么大冷的天,外面在下雪,她能把傅九衢撵出去吗?
“我们……”
辛夷迟疑地看着傅九衢,目光游离。
傅九衢指着那张木榻:“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说罢瞥她一眼,懒洋洋地冷笑,“放心,我不吃人。”
只好如此了。
辛夷沉默着垂下头去,拉开被子整理床单。
两个人安静下来,空气里似乎漂浮着凝滞的寒意。
傅九衢看着她的背影。
“你是不是怀疑我故意这么安排,想占你的便宜?”
辛夷:“没有。”
“没有你不回头看我?”
傅九衢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仿佛说到了辛夷的心坎上。
她手指停顿片刻,但没有言语。因为她还没有做好与他同床共枕的准备,心跳得特别厉害,要是再面对他那张脸,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情绪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