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我妹的笑点,她突然绷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是那个表情:“他们不会把我绑去电击吧?”
我说:“那我是死的吗?我反正是个不要前程的,他们要是敢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我能把他俩全送进去。”
杂总在旁边应和道:“三代前程,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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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想得也太深入了。其实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觉得我爸妈干不出这么极端的事。
我觉得我考虑的那些情况就是顶了天了。
我爸虽然又渣又懒,但其实有很开明的一面,本来他更疼爱我妹就是因为,他认为我妹是个比我有思想、比我灵活的人。他甚至可能会站在我妹这一边,怒斥我妈心态迂腐,认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接受。
主要还是我妈这边不好解决。哭泣、谩骂、逼着看医生什么的都是小事了,只要我妹顶得住,这总会过去。最难办的是,她太知道伤害自己就能让我妹服软了,我主要是把握不住她会伤害自己到什么地步。
仔细一想,比起我妹,我居然更担心我妈会被逼出病来。
因为我妹好歹有我,我能去疏导她,告诉她她没有错,做她的后盾。但我跟我妈永远不可能交心,就算她想跟我谈谈,我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后撤,因为我说的话她永远不能真正听进去。她只会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车轱辘话来回说,哭诉自己命苦,认为没有人理解自己。
我妹怕的也是这个,直到我们把她送到酒店房间,她还是在掉眼泪,她觉得妈妈太可怜了。
出轨且自以为是的丈夫,冷漠无情的白眼狼女儿,以及,性取向为女的女儿。
见她状态不好,我和杂总就在房间里陪了她一会儿。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千万不要误以为自己可以把妈妈拉出泥潭。
因为我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并不是一个天生就亲情凉薄的人。
当她抱怨我爸在外面有人时,我劝过她离婚,我说我会缠着我爸要抚养费,让她不要担心。她说我们还小,不能让我们没有爸爸。
后来每一次她哭诉抱怨时,我都像抓住机会一样积极开导她。有时我们会计划得非常遥远,甚至真真地幻想了赶走爸爸之后的美好生活。
但是谈话之后,一切照旧,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聊过。
可能女儿天生就想要拯救妈妈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厌其烦地让她远离这段没有爱的婚姻,她却表现得好像看透了婚姻的本质,说离了再找也这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在长期被这些车轱辘话碾压大脑之后,有一天我突然产生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不是在要一个解决办法,她就只是想抱怨而已?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痛苦,相反她正因自己做着“高尚”的事而甘之如饴?
当对妈妈产生这种怀疑之后,我就已经开始抽离了。
我能感觉到她在疯狂地消耗我。我以为她的泥潭是我爸,但实际上这个泥潭是她受到的教育,是几千年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周遭环境对她不断的“扭正”。我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只会被那股可怕的力量一点点拖下去。
直到有一天当她再次开口向我倾诉时,我做了一个吓到自己的举动。
我突然忍无可忍,回过身去冲她大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那声吼叫的语气像极了我爸,我险些以为就是我爸在叫。
后来我躲在房间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从那以后我就非常不喜欢自己大声说话的样子,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我很像那个只会大呼小叫的废物,会让我对自己感到恐惧。
“所以说,你可以爱她,可以感激她,可以回报她。”我说,“但千万不要可怜她,不要改变她,不要拯救她。这就和她拼尽全力想拯救你一样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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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其他还有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生活在小县城里,能否顶得住人言可畏;一直不结婚,爸妈是否忍得了闲言碎语;一旦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会不会收到许多莫名的恶意。
所以即便已经聊了这么久,我妹还是对于“向父母出柜”这件事感到恐惧。眼看着没法放她一个人在这儿,我决定今晚我在这陪她,让杂总先回家去。
而杂总不愿意回家,在隔壁开了间房,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恰在我妹洗澡的时候,杂总敲了敲门把我叫了出去。
“刚好,”我掏出手机,“你刚刚给了她多少钱,我转给你。还是上班时的那张卡吗?”
杂总却神色复杂:“不是,我不是说这个……你今晚真的睡这边吗?”
我把视线从手机上抬起,狐疑地看向他:“不然呢?跟你睡吗?”
他忽然有些紧张,脸也有些红了:“不是……”
他换了口气儿:“就是,因为她开的是大床房,然后她喜欢女生,所以我在想,对你来说,她是不是也算异性……”
每个发音我都很熟悉,但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不像人话呢。
在听到最后,确定他的意思之后,我总算是爆发了:“你能不能去死啊!我们俩!是他妈!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