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越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如实回答:“算是吧,见过几次,还救了他的命。”
他说的每个字都云淡风轻,又恰如其分地在沈酩殷的脑海中掀起暴怒龙卷,男人喜极:“如此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梁城越笑意更深。
都是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懂得审时度势?大晟大衍虽然交好,可他现在顶着的也只是梁姓儿郎的名头,自然得为自己谋取点应得的利益。
夜风漫过街头,道路两侧的枝头叶梢撞在一起,沙沙作响。
肩头的薛少卿被他晃悠两下,意识逐渐清醒,可当头就听见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可以啊,拿大衍一位皇子的命换吧。”
第42章 濯枝雨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
满京的绿植都披上一层似油脂的外裳。
夏季的雨总是愁闷连绵, 文雅的诗人们给这个时节的雨取了个名字,为濯枝雨。
而“濯”字,又与当年那位手眼通天的异性王相关。
濯王一家离京已近十年, 不少官吏早就忘了过往, 他们只记得琳琅大街上有一处宅院, 空置了许多年,染了数不尽的灰尘。
可今年不同了,宅院里住进了人。
还是主人。
濯王一家归京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的人尽皆知, 连宫里头都在闹腾。虽同是异姓王, 可只要是人,定然会分出来一个三六九等,若说骏阳王是最次的那个,那濯王便是常驻云巅。
只因骏阳王府的人只知道啃食祖上的老本, 而濯王府却代代相承, 铸就新的基业。
却涟漪得知濯王一家归京的时候是隔日大早, 她被花青喊起来,拖着困乏的身子听完了一大堆话, 洋洋洒洒上百个字,最后只有七八个入了耳朵。
归总下来便是“舅舅想见她”。
来送帖子的人是濯王府的老奴了, 跟在主人家十几年, 据说同小郡主亲生母亲的奶妈关系还很是要好。
她看着面前还有些发呆的小姑娘,眼里满是长辈的慈爱。
一别经年,当年那个只会躲在姑娘身后的奶娃娃也长大了,还出落得这般水灵动人,想来王爷见到也定是欢喜。
她又掏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镶蓝珠凤尾玉簪, 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小缝:“郡主,这是王妃生前交给奴婢的, 说一定要送到您手里。”
她口中的王妃,正是却涟漪的外祖母。
那个在小郡主记忆里,总是凶巴巴说她母亲不成器的外祖母。
就在方才,却涟漪也大概理清了脉络,濯王一家归京的首要原因是为了圆王妃的夙愿。
濯王妃一个月前去世,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让丈夫儿子提她回京看看外孙子外孙女,因此,濯王才改了犟脾气,回到了蜀京。
却涟漪扬着小脸,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她很冷静,冷静到连自己都意外。
她清楚明白,于公于私,为了给母亲报仇也好,为了自己的将来也罢,她必须离开这所谓的将军府,而能帮她的,除了沈酩殷,只有外祖父一家。
她不想因为那些劳什子的腌臜事麻烦沈酩殷,她的私心在作祟,她还是希望自己在他的心里,能保留哪怕一点点的单纯。
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缘由,让那个光风霁月的沈家儿郎手上沾上不干净的血。
既如此,濯王府,就是唯一的选择。
更是,最好的选择。
送传话的嬷嬷到屋外后,花青开始帮却涟漪打扮,因为马上她就要去见外祖父和舅舅了。
“对了,你去把我放在柜子最底下的珠串拿出来。”
花青梳头发的手一顿,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照搬。
攥着掌心里安分躺着的莲纹珠串,却涟漪的心格外平静,可能真如世人说的,佛祖座下做出来的东西,可助人平心静气,是会给好人带来福报的。
她想让做这串珠子的人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蹲在墙角抹眼泪的小哭包了,而那些个用尖酸话将她惹哭的人,也早就不重要了。
折在地上的影子动个不停,一会儿是头发,一会儿又站起来套衣裳,待一切收拾妥当,早已是两柱香后。
习嬷嬷盯着面前的豆蔻少女,心里又酸又甜。
不自觉地想到了命苦的大姑娘,她摸了把眼角的湿润,挤出笑:“老奴给郡主带路。”
来接却涟漪的马车是御赐的,刚一上街就引来无数人翘首。
玄木金漆,还绘了蛟龙鸾鸟,不难看出当朝陛下究竟有多尊敬那位濯王。
原本的平和淡定从下马车的那一刻崩塌得稀碎,她心如擂鼓,又想火树银花散了满天,最后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绣花小鞋踩在新砌的青石板路上,耳边是不知疲惫的蝉鸣虫音,心跳不由得更慌。
自懂事起,却涟漪就没见过外祖父,舅舅倒是见过几次,但也都是很小的时候,当时她不会说好听的话,看见舅舅来也只问他有没有带好吃的糖豆。
舅舅也从来不会让她失望,每次都跟变戏法似的掏出来很多点心。
小路两旁还栽了满满当当的杜若。
因它的花瓣洁白又瘦小,并不受蜀京权贵们喜爱,因此,却涟漪也是头一遭看见这么多的杜若并绽,她也第一次觉得,原来这禁不住风吹雨打的花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