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与楚哲也起得早, 正在房中自行收拾。
她虽是他名义上的妾室,却从未服侍过他洗漱更衣,他不要求, 她也便不主动提出,两人倒相安无事。
刚自行收拾妥贴, 楚桃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怡安院,脸也没洗, 头发也没来得及梳, 上气不接下气地倚在门框处:“跑死本姑娘了,总算见着你们了。”
姜欣然从屏风后出来:“楚桃来得这般急切,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哲也跟出来, 一见楚桃那副狼狈的样子, 不禁蹙起眉头:“莫不是你又被父亲骂了?”
楚桃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来通风报信的。”她说着喘了喘,提了口气,“我母亲又生出坏心思了,怕是会对你们不利。”
姜欣然闻言警惕地瞄了眼屋外, 继而上前将楚挑拉进门:“你且好生说,究竟怎么了?”
楚桃又吸了口气:“今日秀丽阁的盥室没热水了, 我便去母亲的盥室洗漱, 才入得那盥室的门, 便听到母亲正与那钱嬷嬷在谋划大事呢,于是我就偷偷走过去听了一耳朵。”
楚哲咬了咬牙:“她们在谋划何事?”
“她们说什么今日在祠堂祭祖时要全家人联手绘制一副画,叫什么百花图来着,且还要五颜六色,关键是最后一句,说什么要让哥脸面尽失,自此再无颜继承侯府家业之类。”
姜欣然神色微怔,看了一眼楚哲,转头继续问:“还说了什么?”
楚桃摇头:“好像就这些了,我虽听不懂母亲究竟要做什么,但知道她对哥定没安好心,你们今日且防备着点,千万别中了母亲的圈套,我不能久留了,不然被母亲发现又得挨骂了。”她说完提脚一溜烟跑出了怡安院。
屋外冷风割人,院墙处的梧桐树又落了一地的黄叶,正有小厮拿着苕帚将那黄叶扫成一小堆。
楚哲盯着那扫落叶的小厮盯了好一会儿,随后转身往屋内走。
“世子。”姜欣然跟在他身后。
楚哲猛地顿住步子,定定地站在屏风后,握紧双拳,颀长的身形比那屏风还高出了半个头,“你知道她想干什么。”
姜欣然仰头看他:“奴知道的。”
他们明明在说眼疾的事,但谁也没提这两个字。
楚哲咬了咬牙:“她这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逼,直到我成为父亲眼中的一枚弃子。”
他乃楚家独苗,若楚玉书知道他从小便身患隐疾,并非一个健全孩子,怕是第一想法便是再续几房妾室,拼出老命也要再弄出个儿子才会罢休。
而更会让人陷入被动的是,若眼疾之事自此传出去,他不只要惹来世人的歧视与嘲笑,估计连仁帝也要因此掂量他几分,一个连这世界都看不真切的人,又如何再委以重任?
姜欣然朝他靠近了两步,温柔地看着他。
她瘦小,他高大,在他挺拔的身姿前,她恍如一只孱弱的猫,但偏偏她身体里却总激荡着一股不屈的力量,“世子不必忧心,祭祖要在午时,咱们还有时间。”
他不解,垂目看着眼前瘦瘦弱弱的女人:“你……何意?”
姜欣然满脸笃定:“世子看不到色彩,奴能看到,奴可以做世子的眼。”
明明她语气平静,却让他听得心弦颤动,不管她是否真能做好他的眼,此刻她都在最程度上温暖了他。
他向来孤傲、自负,从不让人靠近,也从不向人坦露,一个人孤独地活到弱冠之年,活得如同荒野的一棵树,直到遇上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个例外,哪怕被他牢牢地拘在云溪苑的东厢房里,哪怕被他疾言厉色地强迫跪伏,她却依然冲破一切束缚,勇敢无畏地闯进他的世界,发现他的秘密,知道他的隐痛,即使被他剑锋所指,却依然毫不退缩,而在他最无力的时候,也是她在身侧抚慰伤口。
楚哲想上前抱住她,手掌在袖口里伸了伸,却终是不敢,嘴上喃喃地问:“你想如何……做我的眼?”
姜欣然微微一笑:“常见的颜色无非是五种:红黄蓝绿紫,从这五种里又衍生不同的色彩,譬如红色里又分为胭脂、妃红、绛色等等,蓝色里又分为菘蓝、靛蓝、碧蓝、黛蓝等等,以此类推,奴可以用一只手的五指来代表五种主色,用另一只手的五指来代表主色下的分支色,继而以不同的手势来提示世子,世子只须记住奴的手势便可。”
“倒是个好法子。”楚哲的桃花眼里闪出灼灼光华:“只是,辛苦你了。”
姜欣然释然一笑:“只要能为世子解决难题,奴不辛苦。”
两人用完早膳便急匆匆去了书房,用一张长长的宣纸写出了近二十余种常用颜色,继而再配以提示的手势,不过半个时辰,记忆力非凡的楚哲便将所有颜色及相关手势记了下来。
此时膳堂里,腊八粥早已熬好,马管家吩咐小厮去各院通知开席,楚家老老少少在这特别的日子再次相聚一堂。
鲁氏仍如先前那般坐于首位,一侧下首坐着楚玉书、柳若施,再就是张氏与顾氏,另一侧下首则坐着楚哲、姜欣然,然后是楚家两姐妹。
老太太心疼地看了眼楚哲,道了声:“子仲,这腊八粥你多喝点,佑你来年吉祥如意,早添子嗣。”
楚哲态度如常:“多谢祖母,孙儿会多喝一些的。”
鲁氏闻言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又欣慰地看了眼姜欣然,这才低头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