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若要杀掉你的兄长,你可会恨朕?”
“兄长他罪有应得,臣妾不怪皇上。”
仁帝将女人紧紧抱进怀里,抱了一会儿又去亲她。
她低着头躲开了他:“皇上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这般不知羞,外头还有宫人看着呢。”
仁帝总算略略展颜,仍在女人额上亲了一小口:“朕高兴,他们敢说二话么?”
德妃见他心绪舒展了,这才语带娇羞地开口:“臣妾饿了,想与皇上一起用膳。”
“好,朕这就传膳,与爱妃一起用膳。”
吴公公一听传膳,胸口压着的大石“呯”的一声就落了地,宫人皆称德妃是皇上的药,果然啦,药到病除。
两人一起在威仪殿用完了膳,仁帝又将德妃送出了宫门,看着女人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了殿门。
他再次坐回到案前,饮了足足一杯参茶,思虑了良久,这才沉声吩咐吴公公:“备辇,去德宣宫。”
德宣宫在冷宫的后头,平时极少有人来这边,一来是怕沾上晦气,二来也怕招惹了这里的谁惹来麻烦。
仁帝仅在刚软禁宋承的那一年来过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了,本是同根生的两兄弟,同处一座深宫之中,竟再未相见过。
当吴公公取下德宣宫大门上沉沉的大锁时,那锁链上的锈灰竟在地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层。
仁帝朝身旁的冷凡看了一眼,低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皇上,还是由臣陪您进去吧,毕竟……”
仁帝打断他,“不用了,他是朕的兄长,不会伤害朕的。”
冷凡无奈,只得抱拳应“是”,但目光仍紧跟着仁帝,生怕出一点闪失。
巍峨的大门沉闷地“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豁口,仁帝提脚跨进门槛,只身进入豁口里,继而沿着门后的甬道徐徐行往殿内。
殿前一片寂静,廊柱上的油漆已变得斑斑驳驳,檐角的灯笼也早褪去了颜色,但目力所及皆整洁有序,连甬道的小草也被拔得干干净净。
仁帝刚踏上殿前的台阶,便一眼望见正在前厅里习字的宋承,他一袭灰色长衫,面容形销骨立,腮下还生了浅浅的青须。
仁帝刚一在光影里站定,他便于长案前抬起头来,对视的片刻,流失的光阴也好似在瞬间被拉回。
宋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恍惚了一瞬,仁帝轻声唤了声“哥”,他才眼睫轻颤地反应过来,道了声“皇上来了”,继而放下毫笔绕过案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仁帝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抬眸看他,心中五味杂阵:“你老了。”
宋承微微一笑,因为这笑,他清瘦的脸上看似也略略圆润了一些:“岁月不饶人。”
仁帝扭头看了眼案上的字迹,仍是遒劲有力的草书:“你这点喜好倒是没变。”
“若无这些,何以度日?”
仁帝垂目,抿了抿唇,又唤了声“哥”。
他眼睫乱颤,一时竟无言以对,被软禁的这些年,他其实早已忘了他曾是他的哥哥。
仁帝抬起头来看他,坦诚相告,“有一位楚大学士,重新调查了你那桩案子,我已得知你系冤枉,李大将军也系枉死。”
宋承闻言身子一软,往后退了一步,所幸手掌扶住了旁边的案桌,但他面上却神色不显,仍是一副恭谨的模样,王顾左右而言他:“那位楚大学士,是楚玄德的儿子么?”
“是他的孙子。”
宋承又是微微一笑,看向殿外的天光:“没想到他的孙子都这般大了,光阴当真过去了好久呀。”
光阴已如尘土般将他深深掩埋,他若想爬出去,须得趴开那一重又一重的光阴,明明他期待这一刻期待了许久,但真到此刻,心中却莫名生出许多胆怯来。
“你恨父皇吗?”仁帝问他。
他淡然地摇头:“这都是定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要走。”
“哥。”仁帝再次唤了一声。
他抬眸看他,嘴上仍是不敢应。
“我会让你离开京城,给你一块封地,让你自由自在尽享富贵,往后你便找个对你好的女子,成一个家。”
他自被立为太子,一直未选太子妃,之后含冤下狱,到如今仍是孑然一身。
“这样好吗?”他无措地搓着两侧的衣摆,“皇上让我活着,且还给我封地,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怀有二心?”
“哥,这也是文茵的意思。”
一听“文茵”二字,他的手掌蓦地卷起来,指尖掐进了肉里,掐得他手臂微微发颤,但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文茵……她还好吗?”
“她好,替我生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她也希望你过得好。”
宋承胸口一松,面上露出一抹欣慰来,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那就按皇上的意思,我去封地。”他说着顿了顿:“皇上与文茵……要一直好下去。”
仁帝心头一热,声音也有些哽咽:“哥放心。”
系了多年的心结终于慢慢打开,即使曾经沧海难为水,好在他们已在竭尽全力地靠近彼此,哪怕仍有遗憾、委屈、不甘、愧疚,且让漫长的岁月去慢慢填补与抚平吧。
宋承在两日后离开了京城,这一日阴雨绵绵,和风轻拂,德妃爬上了宫中最高的阁楼,看着送人的车队缓缓驶出了城门,曾经以为一眼万年,却终因命运多舛错身而过,愿从此你的深情不被辜负,我的身旁有人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