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说得一字一顿,“奴不想给任何人做妾,奴想立女户,单过,奴从第一次见到世子起便做好了这个打算,还望世子成全。”
楚哲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倔强女人,一时竟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说“单过”的话,想到那孙颖的下场,语气不由得带了几许狠厉:“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你一后宅妇人有此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论世道如何险恶,奴不过是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是生是死由奴自己负责,这如何是异想天开了?”
楚哲冷眼看她,高挺的鼻梁被幽暗的光线拉出极好看的轮廓:“此事不容再商量,你无须再多言。”
姜欣然几乎带上了哭腔:“可奴不想再给那周公子做妾。”
楚哲低声喝道:“你是奴,这事还由不得你来做主。”
言语过于暴戾,空气沉静了片刻。
姜欣然怔怔地看向他。
哪怕有夜色掩盖,他仍见到她眸中溢出的晶亮的泪水。
他没见过她如此坦然地落过泪,以往哪怕有争执,她也是极力的忍耐与克制,从不如今日这般绝望。
“你该知道……我也是为你考虑……”他喃喃道。
姜欣然又朝前逼近了一步,透过混着夜色的朦胧灯光,她泪痕斑斑的脸上交织着灰心与无望,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了好半晌。
半晌后,她捂着胸口,颤声开口:“奴以为,那日在融洞里,奴便经历了此生最为黑暗的时刻,却不知……奴所面对的真正的黑暗,却是在此刻,却是世子给的。”
她说完身子一软,踉跄了一下。
楚哲本能地想伸手去扶她,却见她反手扶住了身旁的廊柱。才又暗暗地收回了手。
姜欣然倚靠着廊柱,扶柳一般的身子缩进阴影中,语气却仍低沉而隐忍:“奴虽无力改变,却也苦苦抗争过,算是无憾了,不悔与世子相识一场,就此别过,愿各自安好。”
她深深地对着冷漠而俊美的男人鞠了一躬,继而转身走下台阶。
楚哲正欲向她递出雨伞,却见她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雨里,走进了黑暗中。
哗哗的雨声响成一片,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一般。
楚哲怔怔看着消失在雨中的女人,看着被雨水溅起的朵朵水花,心底蓦地一空,继而涌出一阵绞痛,他扶着廊柱捂住了胸口,好一会儿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姜欣然如行尸走肉般穿过黑暗中的雨帘,连玉儿举着雨伞行至跟前也没发现。
玉儿也满脸是泪:“奴婢眼睁睁看着姑娘跪在雨中,却不敢贸然去劝,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玉儿不哭,我没事,咱们回去。”她语气平静,轻咳了两声后接过雨伞,与玉儿相携着回到了东厢房。
屋后的盥室已备下一大桶热水,她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将整个身子泡进浴桶里。
屋内热汽氤氲,仰头看向屋顶,脑袋放空,一切都好似如梦如幻。
玉儿一边给主子擦洗身子,一边喃喃着:“姑娘本还是完璧之身,却先后成了楚世子的妾、周公子的妾,外头的人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姑娘。”
“咱们眼下连自己都管不了,哪还能管住别人的嘴。”姜欣然重重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身为女子,便注定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我何尝能想到,自己会被亲生父亲卖来侯府做妾,又何尝能想到,自己会再次被名义上的夫君送给另一名男子为妾,本想活得体体面面,偏偏命运弄人,终是活得如别人手中的物件儿一般。”
玉儿用衣袖抹了把泪,面露担忧:“姑娘可千万别想不开,说不定扛过眼下这一关,往后就越来越好了。”
“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会咬牙扛下去的。”她轻咳了两声,看着烛火中肆意弥温的白气,喃喃着:“姑母曾说,哪怕生如蝼蚁也当有不屈之心,姑母同样生如微尘,却用诗书之气将自己磨砺出一身的矜贵与骄傲,哪怕被囚于天牢也依然不改其志,对比姑母,我所经历的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要将这口气吐全乎了。”
“姑娘如此想,奴婢便放心了。”继而又满怀担忧:“姑娘今日都咳了两回了,该不会受寒了吧?”
姜欣然抬眸看向玉儿:“我无碍,放心吧。”顿了顿,“只是让你跟着我遭罪了。”
玉儿连忙摇头:“奴婢跟着姑娘住大屋子,吃香喝辣,还不用每天早起卖鱼,哪有什么遭罪一说,该是享了大福才对。”
姜欣然闻言微微一笑,握住她湿乎乎的手:“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像在安慰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玉儿咬着唇,重重地点头。
沐浴完,主仆二人正欲歇息,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玉儿去开门,见丁秋生站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语气唯唯诺诺:“世子让奴……带了些首饰和银票过来,说是……说是让姨娘以后拿着防身。”
玉儿扭头看了眼主子,欲上前去接,却被她一把拉住。
姜欣然款款行至门口,客气一笑:“请秋生代我向世子表示感谢,这银子我还是不收了,毕竟我姑父姑母的事还须劳烦世子费心,就当是与世子两不相欠吧。”
“可这……也是一码归一码,世子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