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骗子,还是个高明的骗子,从来只有他操纵,掌握别人的情绪,别人的命运,为别人的人生写就剧本。香杏林是一个变数,但她也是个骗子,骗子无非为财,为利,她的表现大体还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即便她和梅老板结婚,打破了他原先的计划,不过他也相信自己能从她身上分一杯羹。岑宝楼是个赌棍,还是个不为钱赌博的赌徒,这就已经算不上变数了,基本属于无法预测的不稳定因素。是他施展骗术时最不想遇到的一类人。
而此时此刻他的死活就在这个他避之不及的一个人手上。
“我不要了,你要吗?”毒蛇看了看底牌,眼中带笑,问岑宝楼。
难道他的底牌加上去正好21点了?
蓝白心口干舌燥,脚底发痒,手心都是汗,仿佛和毒蛇赌的是他。
而岑宝楼竟然没看牌就说:“要。”
蓝白心呼吸一窒,岑宝楼盯着毒蛇,又说:“我十岁的时候,从自己家窗台跳下楼,右手摔断了,要缝针,要打石膏,缝起来的皮上爬满针脚,我妈妈看到了,说,你连这个都很像你爸。
“她就走了,从医院走了,我一个人在医院打石膏,养病,后来,我也走了,我来洋市找我爸,我想搞明白,我和他到底还有哪里很像,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没能找到他。”
岑宝楼忽然举起了手,军官们要动,却被毒蛇拦住了。岑宝楼用牙齿把那只卡西欧手表咬了下来,扔在了桌上。
毒蛇问他:“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
岑宝楼说:“我说了,要。”
“你不看一下底牌??”蓝白心顾不得吃耳光了,抓着他问。岑宝楼摇头,眼神坚定。
蓝白心有些腿软,扶着桌子勉强站着。
毒蛇继续发牌,岑宝楼多了张红桃2。
蓝白心问:“现在怎么算?翻牌啊?”
岑宝楼的脸上没有表情,毒蛇一笑,挥了挥手,那眉毛上有疤的军官过来了,一手一个,又往蓝白心头上罩上了个黑布袋子,拖着他走。
周围又喧闹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那大赌场里。蓝白心问道:“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啊??”
岑宝楼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也被一块儿带出来了,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的底牌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
“那你还要牌!!”蓝白心差点没背过气去。
“哈哈哈哈。”岑宝楼狂笑起来。
“这样赌才好玩啊!”他还很大声地这么说,说完就又笑起来,笑声直盖过那些喊点,押注,叫骂的声音。但很快,那些加码骂街的声浪又高过了他的笑声。
蓝白心也笑了出来,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像是完全解脱了:“你神经病吧!!”
他们又被扔上了一辆货车,车子启动,蓝白心喘着粗气说:“他们要放我们走吗?那你还是赢了吧?不过你的手表怎么留下了?”
岑宝楼还是说:“我不知道啊,反正我们没被拿去喂狮子。”
蓝白心平复了呼吸,安静了阵,忽而问他:“毒蛇不会是你爸吧?”
“哈哈哈,神经病的是你吧?”
“草……”蓝白心苦笑了声,在车上平躺了下来,他感受着坚硬的避震带来的颠簸,猛然间,他像是来到了海上,躺在一块薄薄的船板上,船板下海浪起伏。那海浪是刀锋状的。
岑宝楼说:“我以前在湖滨公园,遇到一个女孩儿。”
“几岁啊?”
“不记得了。”
“哦,你喜欢她?”
他们平静地聊天。
“不是,我喜欢她的狗,她的狗也很喜欢我,缠着我,她看到了,就很不开心,说狗是她的,让我别缠着她的狗,我就有些生气,明明是这条狗先来亲近我的,于是我就和她打赌,我说要是我叫你的狗一声,随便叫一个名字,它答应了,它就是我的了,她说,要是它不答应呢?她看了我很久,指着我的手表说,那你就把你的手表给我。”
蓝白心打了一个嗝。
岑宝楼安静了下来。蓝白心问他:“然后……你把狗吃了?”
“第二天狗就不见了。”
车子停下了,车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有人跳上了车。蓝白心被人抓下了车,又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他听到风声,很大的风声,像一群马在他耳边嘶吼。他闻到棕榈树,椰树,咖啡树的气味,还闻到海的咸腥气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黑布袋子被拿走了,蓝白心眼前波光闪闪,雪白的一片,他定睛看了看,远处是海,远处也是天,海天一色。近的地方是绿油油的雨林,更近一点的地方——他的脚下,是悬崖。他慌了瞬,往后退,往后瞥,他身后站着一个士兵,正用枪顶着他。
蓝白心一看边上,岑宝楼也被人用枪指着站在悬崖边。他的脸很白。
“到底赢没赢啊??”蓝白心大声问道。
“我不知道啊!”岑宝楼大声说。
“草……那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啊??!”
蓝白心一回头,一阵大风吹过,那用枪顶着他的士兵的贝雷帽被吹了起来,士兵笑着说普通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见啦两位。”
蓝白心和岑宝楼被推下了悬崖。
这一瞬间,蓝白心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从没见过的,客死异乡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