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绮点头,像要听睡前故事的小朋友一样,倒睡在他腿上,“听。”
霍慈道:“七十年前,江遣欲和冉绮,还有另外四人,从另一个世界,为了某个任务来到这个世界……”
他口中的江遣欲,是个只知道任务与公事的机器。
他不配那个冉绮的等待,不配她笑盈盈的注视,不配她义无反顾的喜欢……
因为他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却又无法拒绝她。
“你怎么知道没拒绝过呢?”
冉绮抱住他的腰,垂眸,“也许他拒绝了很多次,只是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不在乎他能不能给她回应,只是想让他开心。只是想让他感受到,不是所有人都在遥远地敬畏着他,不敢接近。也有人,单纯地敬畏他,单纯地喜欢他,单纯地想靠近他。”
霍慈耳边几乎立刻响起那道来自七十年前、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听到的声音:
——很希望,你能够体会到别人都有的快乐。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心仿佛被刀搅碎般痛,接着道:“后来,他们完成任务离开了这里。在某一次,冉绮队长单独执行任务时……”
他喉间突然异常艰涩,微张着口,却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冉绮在安静中等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身上,语调轻快地道:“她死了,是吗?”
“……”
“他很后悔,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回应她的感情吗?”
霍慈的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的肉里,残忍地吐出冰冷的字眼:“他不后悔。”
冉绮沉默地听着。
那时的江遣欲,背负着活人的期望,死者的牺牲,以及父母要他抛却一切,将终身奉献给责任、奉献给联邦、奉献给民众的教育。
他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他只是觉得,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刻,自己不再像是听到旁人死亡那样平静,那样觉得是情理之中不必在意。
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胸腔里原来有颗心在跳动。
它在痛。
他忍受着这份痛,直到站在高台之上,看见万千民众欢呼战争终于结束的瞬间。
他依然没有后悔。
他只是忽然想起她说的话。
她说她喜欢这个世界,她说她相信他一定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她说这是她对他的期望。
她说等到战争胜利,他要去抱她。
她说等到战争结束,他要回答她,可不可以喜欢她。
她说等到战争结束……
她对他说了好多好多,等到战争结束要做的事情。
她说,下次回来,要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只是想去找她。
他只是抛下了一切,去找她。
冉绮紧紧抱着霍慈,脸埋得深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霍慈感觉到,她脸埋着的地方,有什么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冰冷的手悬着,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如何去触碰她。
对不起,江遣欲好像是个配不上你的喜欢的人。
“然后呢?”
她闷闷的声音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你知道吗?”
他看到了一部分记忆。
虽不是全部,但也清楚他寻找她时走过那些路。
霍慈望向窗外。
天欲晚,又下起小雨。
他一言不发。
冉绮笑起来,“我知道。”
她知道,他弄丢他自己,把她换了回来。
她坐起来,抹了把脸,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却露出大大的笑容,“你知道,冉绮队长为什么会喜欢江遣欲上将吗?”
霍慈抬起手,拇指抚过她湿润的眼底,“不知道。”
他从来都想不通,她那样热烈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他。
冉绮道:“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裹着一件军装外套。
军装下是被石头划破的衣裙,满是擦痕血迹的瘦弱身躯。
她的头发和脸上都满是石灰尘土,像个灰扑扑的泥小孩。
她记得家人给她取的名字叫冉七。
因为她是他们生的第七个孩子。
她记得喜爱自己的隔壁奶奶,给自己取的小名叫芳芳。
大家觉得芳芳比较顺口,都叫她芳芳。
现在,大家都死了。
她身前站着名高挑的干净少年。
少年穿了军裤,但上身只穿了单薄的衬衫。
军装外套被她裹在了身上。
太阳从他们身侧升起,少年在手中的登记册子上写字,漫不经心地道:“冉绮?”
她懵懂地望着少年。
金色的曦光洒落在他身上。
他转面看向朝阳,好看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
她看到他垂下的手上拿着的手册上,写的不是她的七,刚想要开口纠正。
便听见他道:“绮丽的,冉冉升起的太阳吗?”
她懵然地对他眨了眨眼。
少年的模样在光晕中朦胧,她看见他冷漠的面容有了一丝放松。
周围的废墟中,伤者与救援队来来往往,遍地是哀嚎和痛哭。
有名救援队员走过来,听到他的话,笑道:“在旭日升起时被救出来的孩子,有一个这样美好光明的名字,也许是一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