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银霜眨眼时,睫毛扫到了妹妹的眼睑,她的额头便稍后退一些,手把姜青月攥得更紧:“婵婵,不要害怕……雍王若出意外,府中必会知晓,你别太担心。而且……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呀,我们没有错,老师还试过救他,不是吗?”
如果注意观察姜银霜的神色,便会发现她苍白的脸上布满对死亡的恐惧。三岁的年龄差距让她多了几分成熟,以安慰更年少的亲人。然而十一岁的孩子再成熟,又能成熟到哪里去,姜银霜迷茫地转动眼珠,问道:“雍王……应当不会死罢?他只不过会晚些醒,是不是?”
她们离开玄水时,陆殊一息尚存,已有人牵来黄牛催其吐水。
与其说害怕陆殊溺死,不如说姜青月与姜银霜害怕目睹陆殊溺死。
问题就出在“目睹”上。
她们见过陆殊呼吸的样子,便畏惧他呼吸停止,谁愿意放开手中绚丽的绸带,任之随波远去?倘若她们不曾见过陆殊,那么陆殊死了,对她们而言只是小事。
心理学是选修课,珠桦顿时后悔没选过,要安慰惊惧的小孩,甜食会奏效吗?
于是她探向口袋,竟惊窘得发现自己口袋空空,除了寒意刺骨的冷,什么都没有。
通过查探衣物的动作,她骤然警觉自己掌心布满了细密的汗滴,这是冷汗,还是惊汗?
珠桦紧盯自己的掌纹,若非姜银霜叫她,她恐怕要姜门立雪了:“什么?”
“……没什么。”姜银霜见她情绪不佳,未作多言,“我和婵婵去见母亲。老师若不舒服,我去请医者罢?”
珠桦婉拒她的好意,孤身踏上归程。
*
冰天雪地间唯一艳色,乃枝头红梅。
房间里未燃香料,姜府无人爱这些东西,却常有人折一枝花放在窗沿、笔筒等地,寻觅风雅。姜青月和姐姐找到姜媞时,紫檀木笔筒里便插着傲然开放的红梅。
热茶晾至七分热,正是姜媞喜爱的温度,她抿了一口茶,笑问两个闷闷不乐的女儿:“怎么似是要哭鼻子了?在冰面摔跤了?”
要同时在腿上抱两个女儿有些费劲,可姜媞乐意,她刮刮长女的鼻梁,戳戳幼女的脸蛋,终于感到了一丝紧张:“若有心事,现在就说给母亲听。若不愿说,以后便永远不许说。”
长期活在阴凉处的植物晒不得太阳,姜媞疼爱孩子,却不溺爱孩子,她扶住女儿们的后腰,免得她们从自己大腿跌落:“我只数三声。”
数到“二”的时候,姜银霜艰难吐出一句话:“我们溜冰的时候遇见了雍王殿下。”
姜青月磕磕巴巴挤出第二句话:“他掉进冰窟窿里,昏过去了……”
姜媞不禁皱起眉头。
雍王陆殊是皇帝的养子,皇帝收养他的原因不大敞亮,却善待于他,其中涉及生辰八字及命理相克。安乐帝姬亦是皇帝养子,皇帝为了隐瞒两个孩子的出身,曾在腹部塞上棉花,以伪装成孕晚期的模样,好让众人认为自己真的怀过这两次身孕。此乃宫闱秘辛,知之者甚少,姜媞与今上是旧友,有幸知晓部分眉目。
谈论起爱子,姜媞与皇帝倒有些像。
姜媞承袭母亲的爵位,得封宁平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她希望能够有人能长久延续这份“泽”。故而她才寻了个容貌心智上乘的男子,诞育两个孩子后将男子杀死。她和皇帝一样,拥有孩子的初衷并未带着多少爱。
她是一个身怀私心而成为母亲,又在天长日久中渐渐剥去私心,但仍保留自我的母亲。
恍惚之间,两个女儿说完了来龙去脉。
姜媞紧拧的眉毛为此舒展开来,虽无笑意,却能称平和:“原来如此。我倒很能理解你们的老师,她或许有什么隐秘的私事导致她不愿出手相救罢。”
姜媞挥手换来侍女,命人去打听雍王的现状,而后继续向女儿说道:“你们喜欢老师吗?”
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们会因为不够了解她,就放弃喜欢她吗?”
本次的答案是否定的。
姜媞一口饮完香醇的茶水,唇齿回甘:“若你们不理解她,就不要试着理解。人与人之间隔着冰障,相处起来会更长久。”
“冰障……多冷啊。”姜银霜反驳。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怎么可以冰冰凉凉?
“冰障晶莹剔透。”姜媞温声细语地解释,“坚硬冰冷的屏障将人隔开,你们无法真正触摸彼此,却能透过透明的屏障看到彼此,这样还不满足吗?”
姜媞的与人相处之道就是如此,她不求亲密无间,只求心灵相通。到了最后,她说出与珠桦相似的建议:“母亲的经验就是这样,未必正确,你们可以认同,可以驳斥。总之,不能盲从。”
“好了,你们心里还淤堵的话,就回房间睡一觉,睡醒之后,厨房有酸梅汁可以喝。”姜媞把两个女儿抱下去,阔步迈向门口,她抖抖厚实的大氅,击起沉重的风,“如果不想睡的话,现在便随我去喝罢。”
*
回房间的路弯弯绕绕,珠桦与系统建立起心灵链接:“齐殊落水和你有关吗?”
时至今日,她还喜欢用“齐殊”称呼已被他改姓的男主角。
链接的另一头答道:“他暂时不会死。为了世界的稳定,我们努力维持他的生命体征,直到时间线离原著第一章足够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