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对过年全家团圆没什么概念,但府里那群人都能分好假归家,你也并非无亲人在世,为什么不试着找你小弟呢?”
“没有必要,小姐。”陆漾淡淡道。
“看来你是富贵日子过舒坦了,就不管你小弟死活了呢!”谢瑶姝笑了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陆漾抓紧了膝盖上的衣料,喉咙哽塞到发疼。
“当年你父母抛弃你的小弟,把他卖出去换粮食,你们本就对不起他了,为什么你还能漠视他的命运?”谢瑶姝被宠坏了,生的这张嘴永远不讨人喜欢,说的人家越烦心,她自己就越欢喜。眼下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陆漾,嘴里倒是很过瘾。
“小弟不会怨我的,”陆漾淡淡道,“若是奴的话,也不会怨家人。”
这句话点醒了谢瑶姝,她若有所思道:“按理说你身为长子,吃的要比小儿子多才是,你家里要是养不起人了,为什么不把你卖掉?而且买童养夫的,又不是买养子,自然是越大越好,越大越省事。怎么看那个被卖的都应该是你。”
“因为小弟年岁小,不会帮家里干活。若是将奴卖掉,家里是少了半张嘴,但同样的,也少了一双手。”陆漾平静地回答道。
陆漾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生气,瘦弱的身子里似乎全是棉花,软绵绵的,永远好脾气。
谢瑶姝越说越没劲,恰巧路过自己时常去的花楼,便叫停了马车,要陆漾自己先回去。
陆漾什么都没有说,他与谢瑶姝一道下了马车,目送她吊儿郎当走近了花楼,而后沉默转身,走在了满是鞭炮纸屑的街上。
方才的热闹已然退却,多数百姓已经归家,去准备热腾腾的年夜饭。耳边偶尔传来童稚的声音,软糯糯地呼唤着同伴。
陆漾循声望去,一群孩子结伴玩耍,有个落单的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珠直盯着一旁卖糖葫芦的商贩看。
“你想吃这个吗?”陆漾走上前,垂眸问他。
小男孩含着手指点点头,片刻,陆漾便将买来的糖葫芦塞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哥哥。”小男孩笑开,露出浅浅的梨涡。一如许多年前,陆漾看过的胞弟笑颜。
陆漾揉了揉小男孩毛绒绒的头,裹了裹身上过分单薄的衣裳,踩着半数凝冰的雪,走在如水月光铺满的路上。
他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在花楼接了一个客,弄到浑身是伤地回了屋子。来自阿弟的信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顾不得周身疼痛,目光带笑地拆开那封信。原以为他会看到平日里语气欢快与他分享生活的弟弟,可目之所及,只是冰冷的寥寥几句。
谢瑶姝要他去找他的弟弟,可他哪里去找呢?
他的阿弟早死在了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针锥穿透似的痛迟钝地绞紧了他被剜的血肉模糊的心,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一切痛苦收歇,他疲惫地换了个动作,瘫坐在雪里。
月光依旧清皎,平等且温柔地注视生灵百态。
陆漾在这片月光里看到了谢瑶姝的脸。
他曾在花楼临窗而视,见她扬鞭策马,红衣张扬。
的确生得一张很容易让人动心的脸啊,他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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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瑶姝常常因为嘴太欠而伤了很多男儿心。
谢安执不算。
第70章 酒楼
过了年,这几日的忙碌才算画上句点,又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也不知百合那里怎么劝的兰子衿,总之兰子衿再也没来遣人找过她,两人也是一前一后分开去小院子里探望郭奶奶那些人。
兰子衿入宫的事他谁也没告诉,他们问起来,兰子衿便说自己是找了个大户人家做活,日日忙活,回来的次数便理所应当少了许多。
郭奶奶虽然有疑,但看到兰子衿拿出来的钱,便不再多问,好好存着兰子衿拿回来的银子,等他日后嫁人再给他。
钟楚泠来时,还装模作样问问兰子衿哪里去了,只是一离开院子,她便问向了百合。
“既已知背后主使是谢太卿,子衿便不必留在宫里,你可安排好时间送他出宫了?”
百合支支吾吾,低声道:“子衿他……”
“你不要宠坏他,我们皆知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有些时候,不是不争宠,他就会安全的。朕不可能会待他如常,更不可能将他视作宠侍,他留在宫里得不到朕临幸不说,怕是这条命都保不住。”
“奴婢知道,可奴婢提起此事,子衿便会哭着求奴婢,同奴婢说他有多倾慕陛下,求奴婢让他留在您的身边。”
“所以让你不要心软。”
钟楚泠叹声道:“不要因为你对他有所亏欠,就一味由着他。你也知晓朕不可能因为他倾慕朕就对他青眼有加,单是他算计朕这一点,朕就不可能会全身心爱护他,你懂吗?”
“奴婢知道,奴婢……会再劝劝子衿。”
钟楚泠摁了摁手指关节,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朕倒是没想到,谢太卿待在宫里,还要管朕后宫里的事。”
“谢太卿那边,自您登基便蠢蠢欲动,只是谢家不表态,是以他一直没找到豁口发难。”
“没找到豁口,小打小闹也烦人,”钟楚泠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是趁水灾在百姓中散播朕德不配位、惹下天罚,被压下来后又试图造谣朕得储君之位手段不光彩,眼下更是算计朕在朕枕头边放人,总该损损他的元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