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来说，这不过是一本小说上的寥寥数语，哪怕来了这个世界，也是想当然的便接受了。
但对于华扶来说，是足够刷新认知的事。
“长兄不必介怀，阿韫告诉你这些，也不过是怕你中了奸人算计。”
“你知晓这些，也好有些防备，朝堂之上的阴谋或是阳谋，尽力而为就是。”
何况，她此时说了这些，无异于开了天眼，透露出了些许所谓的天机。
譬如说，慕容韫已经模糊间感觉到了，九天之上蠢蠢欲动的雷霆......
大概再多说两句，就得挨雷劈了吧。
只是，华扶并无所觉，他蓦然长叹了口气，再无胃口，一边在边上侍女方才端来的水盆中净手。
手上沾了些汤汁，都是因为先前被慕容韫各种轻易透露出的秘密，震惊之下沾上的。
他面色已经略微恢复平静，却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怀疑人生。
这不是他想象之中的治国，他当年下决意要走文官的路子，最初时，想的只是为民二字而已。
不知不觉，他在洗手时，触到了那微冷的水，就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长兄此前，为官所求，不过物阜民丰而已。”
哪里是这些尔虞我诈，为了争夺至高之位，便不顾百姓安乐，肆意发动战争......
物阜民丰吗......
慕容韫放下手中茶盏，翠眸微动，所谓物阜民丰，就是期望百姓衣食无忧，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之意。
当然，别的，更高层次的，如百里霜雪那般的现世思想，凌驾于这之上的平等之事，华扶尚不敢谋算。
可便是这华扶口中简单的四个字，就极难做了。
如果说处于琉京和十二郡的大城池，大部分的百姓不至于饿死的话......
那么全南褚的六成百姓，还在靠着双手种田，老天赏饭吃，他们也基本都还处于难以温饱的状态。
余下的近四成之中，是连田地都没有的流民，被到处驱逐，苦苦求生。
只有千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极少数的权贵或是灵修之流，站在顶端，以手中权利和实力，搜刮着底下人供养自身。
也因此，出现了降人为奴之事，衍生出了所谓的奴隶制度。
无数的奴隶，连算在南褚百姓之列的资格都没有，任人剥削......
现在，华扶如此怅然，无非是因为他发觉了，自己哪怕身居高位，天天牵扯之事，压根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治民待兴之道。
而是权谋斗阵，心中的象牙塔轰然倒塌了。
又或者说，南褚的一个小城官员，尚且还能治理筹谋些百姓的生计，反而是位置越高，越是无法顾及这些。
除非......打破这僵局，让南褚的朝堂，从这无益于民的内耗权利之斗中脱离出来。
让大家无心争斗，每日都在为百姓如何吃饱穿暖谋划。
这当然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这个世界的世家权贵，早就不管底下人了，更是沉迷于高人一等的快乐之中。
只要有利，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像是骆明达这样思想的，更是数不胜数。
华扶也正是因为及时想到了这一点，才在这里怀疑人生。
虽然理智告诉慕容韫，华扶的梦想，怕是百年都难以达到，不过如今看着他这模样。
一个不忍，话就比脑子先出来了。
“阿韫知道，知道长兄所求，若是此路不能直行，那打破这些壁垒，又有何妨？”
“这区区的绊脚石，踢开就是。”
慕容韫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脑子一热，光是想着要给华扶打气。
可才说完，飞扬的眉梢就是一挑。
她刚刚说了什么中二话？
什么此路不能直行，就打破？
什么区区绊脚石？
这意思岂不是就是......她，慕容韫，韵华郡主，权贵顶贵，带头铲自己的脚脚？
这这这目标，好像比打破奴隶制更难啊喂！
毕竟，那可是万万年来，这个世界的既定规则，强者恒强，弱者只配种地上交的准则......
慕容韫话一出口就没出息的后悔不说，那华扶倒是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向谨慎礼节，仪态极好堪称完美的他。
在这一刻都呆住了，连手上的水渍也忘记擦拭。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找到了天上那唯一的一颗启明星。
星星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照耀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世界。
他猛的抬头，定定的看着慕容韫，眼中是被启明星点亮的火星。
启明星慕容韫本韫正在后悔之中，被华扶这么一看想，小心脏下意识一抽。
其实，长兄，你先听我说，我刚刚都是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慕容韫打好的草稿还没有出口，华扶就已经先她一步出声了。
话中的激动和坚定，情绪起伏之大，和他两月前在初为人父的激动喜悦也差不了多少了。
“阿韫，你说的极是！”
甚至因为过于激动，华扶打翻了边上的水盆，发出哐当一声。
水流了一地，洇湿了华扶的衣摆，同时，九天之上，层层乌云聚集。
本就雾蒙蒙的雪天，笼罩上了阴霾，雷光如龙，忽闪又逝，下一秒却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