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沿着树叶脉络,落下,砸在他露出的后颈,滑进衣领。陈戌懿一个激灵,抬头,要从树下离开,迈开腿前,先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熟悉身影。
牛仔裤,灰色连帽卫衣,拉链敞开。
他走过去,停在她面前,皱起眉。
林叁七眨了下眼,还没说上一句话,他先伸出手,捏住她外套下摆,扣起拉链,往上一拉,直到最顶端。
大概是他脸色太臭,她缩了下脖子,竟然跟他解释,“啊,忘记了。”
真不是习惯不拉拉链,是出门太急。
“发烧也不长记性。”陈戌懿接过她拿着的伞,问,“你们食堂在哪?”
林叁七问:“你还没吃早餐?”
陈戌懿瞥她一眼,意思很明显。现在已经快九点,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和在宿舍楼下等着的人,谁更需要进食,显而易见。
她想摸鼻子,但碰到口罩,若无其事说:“去便利店吧。”
这个点,食堂已经没有早餐卖了,她原本也没打算吃早饭。当然,后半句不能说,感觉说了,会很不妙。
周六的校园,比平时悠闲,地面还没有干,大大小小的水洼。香樟树耸立在宽阔的马路两旁,秋风起,红叶生,也有些许熟到金黄的树叶,被昨夜的雨砸落,铺了一地。
路上没多少学生,偶尔遇见手挽手的情侣,姿态亲密地散步。
林叁七走在他身侧,余光去瞧他的脸。
少年的侧颜清朗俊秀,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此刻抿着,竟显出些冷淡。和他笑起来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两个多月没见,好像有点陌生,真奇怪,以前没这种感觉。
踌躇很久,她还是问了,“你怎么突然来我学校?”
“担心你一个人在医院哭。”
他说话很不客气,林叁七扭头去瞪他,要反驳,他突然伸手,修长手指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到他身体另一侧。
她抬眼,视野近处,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利落的颈部,和凸起的喉结。
视野远处,骑着蓝色自行车的男生,从他们身边经过,轮胎轧进水洼,溅起一片小水花。
忽然忘记要说什么,林叁七低下眼睛,庆幸戴着口罩,遮住上扬的嘴角。
去便利店买了牛奶和面包,微波炉加热,简单解决早餐。她带着路,和他一块去了校医务室,继续输入今天份的药水。
昨天输液,在这坐了一个下午,校医老师记得她的脸,扎针时,随口跟她聊,“今天把男朋友带过来陪你了?”
林叁七脸一热,下意识看向另一人,没料陈戌懿也在看她,对上视线,他即刻撇开脸,盯着墙上的视力表,脸上没任何表情。
他没反驳,林叁七也没解释。这时候说不是,太欲盖弥彰,说多了,又会引出更深入的话题——他们是什么关系。她没必要,和不相熟的人解释太多。大概他也这么想。
校医扎完针就离开,输液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没人说话,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动作时,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墙上的时钟,秒针一步一步地走,塑料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输入静脉,时间在水滴里流失。
陈戌懿在她旁边坐下,“手冷不冷?”
林叁七稍微动了动手指,因为输液变得有些麻木,“有点。”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输液中的左手小心抬起,另一只手搭上扶手,掌心朝上。她的左手被放上去。
干燥温暖的手掌,贴在她冰冷的手心,向她传达,他的温度。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钻过她指间,轻轻与她十指相扣。
“这样暖和点。”他这样解释。
“哦,哦……”
林叁七连着应了两声,毫无意义地音节,大脑是空白的,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不是自然。
挂吊瓶需要很久,她试图玩手机杀时间,很奇怪,明明和昨天一样在这打针,今天的手机却变得无聊。想找狗狗聊天,但狗狗没回。
漫无目的刷了会儿手机,林叁七又感觉有些犯困,明明睡到快九点,怀疑药水里有安眠成分。可昨天也没有这样。
“困了?”陈戌懿忽然问。
林叁七点了点头,想问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装监控,怎么这也被他发现。但嘴上只说了两个字,“有点。”
陈戌懿松开手,从她左手下抽出,起身,示意她往旁边挪个位置。她不明所以,但照做。
他绕过扶手,在她旁边坐下,重新握住她输液的左手,放在他大腿上,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
林叁七愣了下,明白过来,但没动作。
“不是想睡吗?”陈戌懿问,似乎这样理所当然。
林叁七没去看他的眼睛,低着眼,口罩遮住的声音有些闷,“太近了,会传染。”
“没事。”他隔空指了指她脸上的口罩,又往她身边挪近了些,手臂与她的挨在一起,更方便她靠过来。
“睡吧,打完针叫你。”他说。
不是命令的语气,林叁七却不自主地向他倚过去,靠在他肩上。
她闭着眼睛,其实睡意早就跑掉。
太近了。
心跳会被听到。
挂完点滴,已经是下午两点。几个小时前吃的牛奶面包早已消化,林叁七只觉饥肠辘辘。
以防万一带了把雨伞出门,天气竟开始变好,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变成有些刺眼的白色,是放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