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在她心安之际,却忽然听得立在上头的公爹沉声开口,吩咐身边的管事:“寿松,去找人来把这些收拾了,让人看见像什么话。还有福海,去雁园让伺候夫人左右的丫鬟,将屋子里的金银细软,首饰衣裳都收拾齐整,并夫人一起,好好地送回姜家。”
姜明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连散落在眼前的碎发都顾不上整理,她颤着声音开口:“父亲,您说什么?”
齐武程已经很老了,他站在那里,须发皆白,一贯是笑呵呵的样子,常年穿一袭松垮的檀色长袍,半点看不出来曾经征战沙场,浴血杀敌的英勇与刚劲。
若是换身道袍,再吟两句“如何为我开灵鼎,遍使苍生病骨轻”之类的道家诗说,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有出世之心的老道士。
然而此刻,他轻垂下眼,望着阶下的儿媳,面容微肃,周身便升起一种令人不敢直视,见之心颤的威严气势。
“你嫁进侯府这么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我与你母亲都看在眼里。待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到姜家去送和离书,至于你腹中的孩儿,你愿意生下来便生,不愿生也无妨,总不能教它拖累了你。”
他语气淡淡,神情也淡淡,看着似乎与寻常没什么两样,但姜明佩心底却由衷感到一种寒意。
她起初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看着公爹平静的神色,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齐武程也不愿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完之后,便示意一旁的仆妇去将老夫人搀回扶松苑。
徒留姜明佩一人站在原地,她仰头看着门上烫金的匾额,心里几乎恨得滴血。
老夫人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两人在下人的簇拥下回了扶松苑里,她才皱着眉头开口:“你方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姜氏纵然有错,但她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今毅的骨肉。”
齐武程叹了口气:“今毅的骨肉再重要,能有全家上下的性命重要?能有今后侯府的安稳重要?我且问你,你可认得早前那位骑在马上,开口说话的少年人?”
祝氏微怔,片刻后,不以为意道:“是那个立了战功的小将军吧?”
没有家世背景,靠着一身武艺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出来的少年郎,倒也值得她高看三分。不过也就三分罢了。
区区小卒,难道还能掀起什么滔天巨浪?
齐武程看着她这般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不止。”
“他是太子手下的人。”
他如今虽然不在朝中,但曾经军中的旧部却也还顾念着他,偶尔上门拜访,也会与他谈一谈朝堂上与军营中的形势。
他与旧部都是行伍出身,言语间自然少不了谈到江照,这个堪称天纵奇才的年轻人,后来有心探查一番,很轻易地便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为他撑腰掌舵——否则以江照的出身,要想号令三军,只怕还欠缺些火候。
也正是因此,今日他在看见江照后,想要保姜明佩的心思就淡了下去。
江照与崔慎微或许不足为惧,但是他们身后的人,那可是皇城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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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侯府夜里发生的事,裴肃并没有过多关心。他那姨母虽然有些拎不清,但姨父却是个心思深沉的人物。不管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裴肃相信,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否则这次是姜明佩,下次就该是侯府了。
聪明人都应该知道怎么选。
他近来在忙另一桩事。
太后寿辰将近,他要为太后选一样合适生辰礼。
只是太后虽日日吃斋念佛,生性却又不喜铺张,是以他私库里那些金雕玉刻的佛像,倒是不好送出去。思量了两天,宫外总算传来消息,他一直命人所寻的绥州第一绣娘到了定京。
这位绣娘绣艺卓绝之处,在于她极擅双面绣,传闻中她有一件绣品,正面绣的是万寿图,即各种字体的寿字皆绣于图上,背面则是佛祖喂虎图。
这件绣品作为献给太后的寿礼的话,倒是很合适。
裴肃正这样想,临渊便来报,说是谢小姐带了一位绣娘进宫,想要求见殿下。
“听说那位绣娘正是绥州来的。”临渊又提了一句,至于旁的,却是不敢再说。
从前他还觉得谢小姐与自家殿下或许有两分可能,是以在见着谢小姐时,一贯十分敬重,偶尔也会看在谢小姐三不五时给他们兄弟送吃食伤药的份上,在殿下面前隐晦地夸上一句谢小姐。
然而自从随殿下去了一趟昭德侯府后,临渊总算是明白了,殿下对谢小姐,那根本是半分情意也无。
亏他还以为从前殿下能与谢小姐说上两句话,便是待她有不同之心。如今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
书案后,裴肃散漫抬眼:“让绣娘进来,至于谢如意,就算了。”
临渊心下一凛,道了声是。去到宫苑门口,看向发髻低挽,眉眼温婉的谢小姐,面上带了些许歉意:“殿下说,请这位夫人进殿一叙,至于谢小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