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于心不忍,低声劝慰道:“太子殿下时隔这么久才提起这事……”
谢如意闭了闭眼,问她:“是啊,时隔这么久……这么久以来,宫中可有传闻,太子与太子妃不和?”
“这……似是没有……”
宫中丽妃素来想巴结她们小姐,时常派宫人注意着东宫的动静,若是太子与太子妃不睦,她定然早就眼巴巴地递了消息出来,等着邀功请赏。
“这就对了……”谢如意低声啜泣,“崔妤没有因为这事闹起来,他自然便也就想不起来发难于我,若不是今日恰好我等在这里……”
“他原是想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放过我的,只是我今日撞上去……不过也好,”她抓着婢女的手松了松,“我总算看清,原来他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情意。”
“小姐……”
谢如意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必说了,是我命该如此。”
年幼时她想陪在母亲身边,最终却只能亲眼目睹母亲服毒自尽。及至年长,她喜欢上裴肃,到头来却也终究得不到他一丝顾怜。
她这一生,注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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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肃回了东宫,第一桩事却不是去看崔妤,而是去了浴池。
“他去浴池做什么?”崔妤得知此事,蹙眉问道。
第92章 旧事 上
几个婢女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没人敢答话。
崔妤却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真要探究到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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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肃出了浴池, 望见地上的一摊衣物,神情清淡, 吩咐侍立在旁的内侍:“拿去烧了。”
他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而后才回了书房,找出先前崔妤画的草图,照着上午两人商定后的版本, 重新画了两张图。
一张只有轮廓骨架, 给工部。另一张却是一幅园林写意图, 画的是春日里的栖霞轩。
玉兰绰约生于枝头, 假山池塘边一树山茶如瀑,春江水暖, 两只凤头白鸭在浅滩上觅食, 亭前新柳拢着轻烟一样的绿。
画好后, 等墨迹风干,他将画卷起,带到了正院里。
正院里,几个丫鬟正聚在一处,在庭前修剪着花枝。见着太子来, 几人纷纷福身行礼,为首的行香道:“太子妃正在午睡,殿下……?”
裴肃微微抬手:“孤进去等她醒。”
行香这才松了口气。
她方才便想说要不殿下等她们小姐醒了再来,思忖再三, 也没敢说出口。太子因为小姐的缘故待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宽厚,但是下人也要守该守的本分, 总不好失了规矩。
好在太子是个会心疼人的,没说让她们去把小姐叫醒。
裴肃进到屋里,便见着崔妤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面朝墙壁睡得正熟。
他笑着摇了摇头,从窗下榻边的书桌上随手抽了本书出来,倚着墙捧卷而读。
桌上的书都是崔妤喜欢的。
自从他上回给她讲了那个志怪故事后,崔妤便让人将屋子里的志怪话本全扔了出去,后来他又带着她从藏书阁里选了些杂书,搬回来放在这儿。
什么都有,诗集词集,山水小品,骈赋戏曲,也还是有话本,讲痴男怨女的,精怪报恩的,侠义复仇的。她看书只凭兴趣,故而什么都看,但一贯是过眼不过心。
裴肃还曾为此取笑过她:“旁人看书都是为了知事明理,你倒好,看了便是看了,什么也不记,什么也不思,与不看有什么区别?”
崔妤振振有词:“但我看的时候也认真了呀,你们要钻研苦读,是因为你们要经世致用,我又不用。我为人处事自有道理,不必从书中学。”
裴肃想起往事,觉得有些好笑。
她总有道理。也只认自己的道理。
他转手将书放下,又看见书堆上放了本册子。
册子上画了枝桃花,再没旁的。
裴肃探手去拿,翻开扉页,便看见里面都是画。
有画姜家庄子,满山碧树桃花,山下砖瓦人家,青川野溪,点缀其间,甚至连张家那条大黄狗都画上了,也有画朱雀大街,长街上车如流水,行人如织,城外用淡墨渲出远山,山上春草生发,一派青绿。再往后也有抄一些诗词章句,各种风格类型都有,大抵是她见着喜欢,便摘到册子上。
裴肃认真翻看着,几乎可以想象她伏案动笔的样子。
不多时,床上传来一声嘤咛,小猫叫似的。裴肃抬起头,将册子放到一边,便看见崔妤翻了个身,很困倦地睁开眼,一副醒了又像没醒的样子。
裴肃于是又有些想笑。
崔妤看见了他,但是刚睡醒尚且还有些懵,于是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声音软糯,又带着娇意。
裴肃望着她,笑道:“来给你看样东西。还困吗?我陪你再睡会儿?”
崔妤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口冷茶,便清醒许多。她摇了摇头:“不睡了。”
“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她又问。
裴肃起身,将她打横抱到妆镜前坐好,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凤尾金钗,簪在她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