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上践祚,膝下子嗣寥寥,仅有的几个小皇子也都幼年早夭,没熬过百天就病弱而薨。
是以,东宫那块处所便一直荒废下来了,后丹水为患,几个府郡都受了牵连,又牵连攘陈驻军,内阁与兵部对接赈灾事宜,又要放量安抚受灾百姓,六部衙门一时间兵荒马乱,后南院王御前请旨,将那里改做了‘便宜处’。
现下兵部十六所都在便宜处办公,内阁的签文从宫里出来,也要先送去便宜处,再经文书先生们分门别类的送去各处衙门。
因着如此,小太子念书的事自然不能再依祖制定在东宫了。
今上着内务衙门府在宁安殿旁设中兴所,太子每日念书习字,皆在此处。
平旦时分,天还未亮,乌漆嘛黑的街道上看不清人影,打更的更夫宿醉未醒,迈着凌乱的步子收起岗巷里的蜡头,小破屋的门砰的一声关上,连最后一点儿光亮也抹了去。
忽有明灯大作,宫灯开路,一顶四方官轿径直朝宫门而去,当差的黑羽军恭恭敬敬迎来人下轿,才笑着到一旁的巷子里报信儿:“陈大人,赵太傅的轿子到了,才进的宫门,直往中兴所去了。”
笭帘揭开一角,一貌美妇人偏头微微颔首,笑着道谢:“有劳了。”就有小厮拿打点银子出来,塞在那黑羽军怀里,将人送了回去。
“你今儿是头一天来,我送送你,过了今儿,我可再起不来了。”小妇人懒懒掩面,打了个哈欠,塌着身子倚在男人怀里,道,“去吧,里头还有一筐子面子活儿等着你呢。”
陈志高搂着她的腰肢,笑着道:“怎么还带耍赖呢?昨儿夜里你可是亲口答应过的,要每天早起送我到宫门口,晚上再套着车亲自过来接我,这才头一天,你就要食言了?”
苏南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身子往旁侧一歪,别过脸儿不想看他。
“小骗子,说话不算数。”陈志高俯身,笑着亲她一下,咬耳朵嘀咕,“我去了,晚上你要来接我的,可不能食言。”
某人没有说话,只有抗拒的手按在他的脸上,十万分不情愿的要将他推开。
陈志高下马车,看一眼紧闭的笭帘,才抿着嘴,理了理身上的官服,随远处的两个提灯侍人朝宫门去。
这会子候在宫门外的朝臣不多,但不乏有眼明心慧之人,先是见南院王府新举荐的太子洗马从巷子里出来,没多会儿功夫,苏家的马车也跟着出来,车辕上坐着的分明是苏家女公子的贴身小丫鬟。
不及早朝的功夫,消息便传开了,都说那陈洗马做得一手好赘婿,不仅哄的苏女公子为他捐官引路,那貌美小妇人还暖心的送他入宫,颇有画眉题诗之意。
话传到南院王耳朵里,引得一声轻嗤,一个大男人凭美色惑人,就是给他个登天梯,也成不了气候。
*
中兴所。
赵太傅站在前面,几位洗马仆侍位列其后,小太子由十几个小太监簇拥着,乘轿而至。
“落,踏马——”
一声长喝,机灵的小太监便躬身上前,作下马凳请主子踩在了地上。
小太子一身青绿圆领袄,腰上坠着琮珏,脚下踩一双麒麟浅口鞋,走起路来叮铃咣当的颇为活泛。身后还跟了个伴读,同样也是一身锦衣华服,只是年纪要长主子几岁,手里抱着侍奉的笔墨盒子,却不低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打量在场众人。
“臣,赵鸿儒,拜见太子殿下。”赵太傅磕头叩首,老臣沐浴圣恩,能在丁忧多年后做上太傅的位置,赵鸿儒一腔忠心热血,恨不能将毕生所学跪步奉上,以报天子厚恩。
其余众人倒是没有赵太傅这般激昂,却也规规矩矩磕头,低着脑袋等太子殿下叫起。
不料,小太子站在原地却不开口,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众人,目光落在赵太傅身后半步,某个身形清隽的官员身上。
“殿下……殿下……”跟前的小伴读叫了三四回,小太子才回过神来,在随行礼官的催促下,才叫众人起身。
太子是皇帝的儿子,赵太傅自然不敢受他的拜师礼,仍旧是那小伴读磕头行礼,替主子全了圣人礼教。
拜了师,礼部的官员退下,殿内只有赵太傅共几个洗马、詹事,小太子才三岁,笔都拿不稳的年纪,说是念书也不过是教些最基础的道理规矩罢了,今上身子每况愈下,小太子早早开了蒙,受了孔圣人的教诲,万一有个差池,也好在朝臣的辅佐下料理政事。
赵太傅讲了例字,便由陈洗马手把手的教小太子临摹,小小的孩子站在桌前,踩上杌凳,便够得着纸了,陈志高轻轻握住他的手,横平竖直,一笔一划运笔稳健,小太子却心不在焉的总要扭头看他。
刚刚磕头见礼的时候,小太子就盯着他皱眉瞧,这会儿又直勾勾的看,陈志高想了想,语气和善地问道:“殿下何故盯着臣看?”
小太子拿笔的手撇向一边,后被那只大手稳稳抓住,将一个永字写完。
小太子咬着嘴,胖胖短短的小手抠着袖口,四爪蟒袍皱皱巴巴起来,终于,小太子鼓起勇气,狠狠将陈洗马推开,拧起淡淡的眉毛质问他:“你是哪来的小妖精?是不是想给我父皇做妃子?我不要你教,我不要念书了!”
陈志高:……
太子开蒙第一天,宫里关于他的趣事就有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