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又畅想起日子安稳下来以后的打算。
卫然起先听他们算亩数、算产量,有些打瞌睡,但听到这里,立即又专注起来。
寻常百姓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围绕的大多都是吃穿方面。
比如刚才他进门时笑着同他说话的老丈,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孙儿也尽快成一门亲事,再添个小娃儿,一家子四世同堂,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再比如坐在老丈旁边的那个中年人,他的妻子一直卧病在床,他打算趁着农闲时进城找些活儿干,争取多攒些钱,请个城里的郎中来给妻子治病;
还有跟着阿爷一起来喝茶的一双小娘子,听之前闲聊的意思,她们两个曾差一点儿被恶霸欺压,如今日子安稳了,她们打算去江南学习纺织技术,这样以后家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颜色花样都好的布料用了。
“阿姐,”没人注意他们时,卫然的称呼也改了回来,他小声的凑到卫芜音耳边,“他们为什么从来不说那些报效朝廷、为君分忧的话呀?”
以往在琼林宴或是其他宫中宴席上,那些进士之间互相请教学问时,都会说类似这样的话。
在宫里听老师们授课,讲到天下士人,老师们也会说,将来他们入仕,势必会报效朝廷,为君分忧。
有时候说起百姓,往往也会提到他们万般感念君恩之类的话。
然而这些字眼儿,今日他坐在茶肆里这么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卫芜音想了想,反问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报效朝廷,为君分忧?”
卫然摇头,以他有限的见识来看,好像就是臣子们呈上一道奏疏,说些漂亮话,再得到些赏赐。
就好比去年,父皇龙颜大悦,说秦公为自己解决了一件大事,当场赏赐秦公五万匹绢。
卫芜音继续问,“那么你觉得,为君者,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卫然立刻想起了今日所见,跟着迅速用一个自己之前想来总觉得极其模糊的词来回答,“安居乐业!”
“你在这里听了这么久,都听到了什么?”
卫然将方才听到的闲聊内容,用自己的话,简短回答一遍,忽然觉得好像有答案呼之欲出。
卫芜音见状,知道此时已无须再说什么,正好碟子里还剩下几颗花生,她拿起花生,仔细的剥好,放到卫然手中。
“然儿,”她最后说道,“你今日看到的种种,只是天下万象中的一隅,即便你能够抽出时间,可以多出来走走看看,你也只有这一双脚、一双眼睛;而人之一生,寿数长短不定,哪怕你穷极一生,所见终究有限。因此,你更要记得,为君者,当识人善用,届时他们会代替你走遍九州,看遍九州,置广厦万间,庇护大齐国土之上的每一个人。”
卫然似懂非懂,然而在这一刻,年幼的他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阿姐比他懂得东西多,如果将来他实在不适合做君王的话,就让阿姐来做。
卫然心中的想法,卫芜音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说完这番话,视线不经意间与萧斐对上,后者原本是在垂眸喝茶,察觉到她的视线,跟着抬眸,以茶示意她一下,像是在敬她。
她微微一怔,忽地意识到,刚刚自己虽然有意压低声音,但萧斐耳力好,恐怕她说的这些话,全都被他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
眉心不由一折。
在茶肆里歇息够了,天色已是不早,出来时只觉得外面的温度又比来时要冷一些,连风都吹得紧了。
卫然困得眼皮开始打架,等青桐抱他走到马车边上时,他已经睡熟了。
趁着青桐和绿朱等人围着马车好生安置卫然的时候,萧斐不动声色走到卫芜音身边,“殿下今日可还有什么安排?”
这么一番折腾,还要先送卫然回宫,之后她也没心思再折去别院了,遂淡声答,“回府歇息。”
“殿下若是不累……”
这话一听就是有事,她扭头看他一眼,“你今日跟着我们这么久,是何居心?”
“殿下不必多心,”萧斐说,“微臣原是打算回府的,后来看到殿下接了太子出来,心中放心不下,这才在暗中相随。”
“若只是顾念太子的安危,你继续留在暗中看护就是,何必还要现身?”
诚然他提议前来的地方,让卫然多看看总有好处,但从他以往的做事风格来推断,总要用另一件好处来换。
她直接挑明,“想让太子承你的情,将来你自己去他面前谈条件去,本宫可不会承你的情,少来打主意。”
“殿下又多心了,”萧斐语气不变,看着青桐那边好不容易把熟睡中的太子安顿好,赶在她要往马车那边走去之前,拿出一封密信,“殿下看看这个?”
卫芜音顺着他的手看去,密信的封口处原是封着火漆,但因为已经被他拆开,火漆也掉了一半。
她从萧斐手里抽走信,看了一遍,神色蓦地一凝。
“怎会空了这么多?”
信中说东南境告老还乡了一批将士,其中都统以下的小头领的位置也空出一些,这些小头领不会专门由朝廷认命,东南境又多年不曾与敌寇作战,士兵无军功可升,一时就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