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子一直声称胃痛,虽说这是每次被考问功课时都要经历的步骤,以往也经常当着三位大学士的面儿迟来,
可今日不一样,若是误了天子钦定的时辰,即便有晋阳公主和摄政王在,也捂不住宫里那么多双眼睛。
他当时就该先回来,敦促太子快些过来才对!
现在倒也不算太晚,高大明迅速给门前侍候的两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侍候好前来的两位贵人,自己趁机悄无声息的往后面的寝殿奔去。
门外的变化并没有瞒过卫芜音的眼睛,不过她也不打算追究,只坐于席上,随意翻看起桌上摆着的几部书。
不多时,两名小太监手捧凉丝丝的饮子走进来。
越过他们忙碌的身影,旁侧萧斐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她不予理会,视线低垂,仍是落在书上。
夏日里各宫都开始添上冰镇过的各种饮子,盛在玉盏里,各色饮子就透出不同的颜色,卫芜音看过一眼,东宫里常备的大概是荔枝饮子。
小太监奉过饮子,退回原来的位置候着,书房内仍是只有他们两个。
萧斐见得不到回应,目光下移,落在卫芜音随意翻看的书上。
看得出来,她翻书翻的心不在焉,但目光始终牢牢的凝在书页,哪怕此刻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也绝不多分出一缕到他这儿。
他有些无奈的摇头浅笑。
她这是直接拿他当透明人了。
索性端起玉盏,借饮子打发时间。
……
一部书翻过去几页,书房外也终于响起一串脚步声。
卫芜音没有马上抬头,只略微向前看了一眼映在地面的影子。
视线里先出现一道略短于其他人的影子,而后影子的主人迈着小短腿跨进门来,一双厚底皂靴的边缘还残留着可疑的泥点子。
来人似乎也知道这样不妥,悄悄扯了扯衣裳,让衣摆遮住整个靴子,等在中间空地上站定,先环视一圈屋子,最后目光落在卫芜音处,眼里瞬间涌起两包热泪。
“阿姐!”
大齐朝年仅四岁的太子卫然丝毫不顾自己的储君形象,进门以后蹬蹬蹬几步跑到卫芜音身边,放声大哭:“哇呜呜——”
跟在后面的高大明等人一惊,而这时候,时辰已堪堪到了未时。
是考问功课的时辰了。
然而小太子仍是抱着卫芜音的胳膊,哭的异常投入。
高大明讪讪地看了看太子,又惶恐的看向卫芜音,既不敢眼看着太子失仪而不劝阻,也不敢就这么上前去把太子从卫芜音身边拉走。
两厢僵持下,高大明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卫芜音没动,也没开口。
她在低头看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卫然。
夏日衣衫薄,卫然抱着她的胳膊,把脸深埋在她臂弯,真哭假哭能清楚的感觉到。
此刻她的衣袖已经被卫然哭湿了一大片,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一点微弱的热意成串的自手臂上弹开,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猛地拎起卫然的后脖领,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张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花猫脸。
前世也是如此。
卫然四岁被立为太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储君的课业却繁重,他每每逃课躲避三位大学士的考学,最后都是她来收拾的烂摊子。
这一收拾就是二十年。
那二十年中,卫然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依赖她的样子,她也就一直认为,自己是卫然的依靠,她必须挡在卫然前面,替他遮风挡雨,让他安安心心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太子,甚至是……皇帝。
却没想到父皇驾崩以后,卫然会亲率禁军,将她围困在宫中,
一字一句指控她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之后褫夺她所有的封号,贬她为庶人,将她逐出皇宫!
如今她得以重活一回,她想弄清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卫然从什么时候起了心思,对她出手的。
……
卫然乍一被拎开,愣了一下,连哭也忘了。
泪眼朦胧里,他发觉阿姐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丝毫不像以前那种对他从骨子里疼惜的纵容。
他心中顿时一慌:
坏了!阿姐不会是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想方设法逃学,连文章也没怎么背过了吧!
这么一想,就知道自己装可怜的那一套八成是行不通了。
只好老老实实后退回去,小手往后一背,朝着高大明的方向摆了摆,示意他过来给自己擦脸。
高大明忙不迭上前去,快速给卫然整理了一番仪表。
卫芜音就一直默然不语的看着。
重活一世,她的心境已发生变化,看着卫然时,也不再是从前那种纯粹的对幼弟血浓于水的疼爱。
眸中情绪飞快的翻涌一瞬,她眨了下眼,恢复平常的态度。
这时候,一直不曾言语的萧斐忽然开口,朝着外面说道,“太子今日身体有恙——”
还在擦脸的卫然听到这话,心中一喜,以为今日的功课可以不用再问了。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就听萧斐接着说了下去,“然其仍拖病体坚持前来接受考问功课,态度可嘉。”
卫然的小脸再度垮下去,
一旁的高大明则冲着萧斐投去两道感激的目光。
太子年纪还小,暂时考虑不到这些,但高大明却知道,萧斐这话,主要是说给外面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