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探笔去蘸朱墨时,她的手在奏疏末尾停顿得久了,一点朱红印到纸上,笔尖一歪,跟着往边上一划,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殿下?”另一头的萧斐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停下笔,看过来。
“无妨。”卫芜音搁下笔,吹了吹刚刚不小心留下的笔痕,待上面的墨迹稍稍干透一些,才重新蘸墨,写下批语。
余光里看到萧斐伸手过来,把她这边的奏疏又拿走了一些。
她端起手边的饮子,浅浅饮了一口,借着这个空档,往萧斐那边看。
她看过几次批读奏疏的萧斐,不过都是在次都堂里匆匆瞥过几眼,当时看着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偶尔也会觉得,这狐魅正经起来,倒是颇能迷惑人。
如今再看,忍不住又想,他独自处理公文时,也坐得这般端正吗?
“殿下在看什么?”萧斐没有抬头,却感知到了她投过来的视线。
见被发现了,卫芜音毫不否认,理直气壮的道,“王爷仗义相助,本宫心生欣慰,想着多看看你,权当是道谢了。”
“能得殿下一声赞,是臣之幸事,那就请殿下多看看臣吧。”
他倒是会接话,卫芜音收回目光,不再与他言语。
绿朱送来的饮子里加了薄荷叶,有提神的功效,她放下杯盏,觉得灵台稍稍清明,再看到面前仍摞得老高的奏疏时,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声。
多年不做这件事,倒是有些生疏了。
想她前世第一次看外地官员的述职奏疏时,心中诚惶诚恐,唯恐做的不好惹来父皇不满,一刻也不敢松懈。
从白日一直批到深夜,更是彻夜未歇,隔天还能精神抖擞的去行宫将那些官员的政绩细细与父皇说明。
那时候父皇很高兴,到她告辞离去时,还赏给她一盒灵宝慧香……
灯花忽地爆了一下。
萧斐将手边的奏疏批完,舒了一口气,往另一边看,却看到卫芜音不知何时已经枕着胳膊,伏案睡着了。
他慢慢起身,没有发出多少动静,绕到书案另一边时,衣袖却不慎刮到奏疏,尽管他飞快的接住奏疏,但这声音落在静室里,仍显得弄出不小的动静。
看到伏案的人仍对周围的变化毫无察觉,气息平稳,萧斐不自觉露出一点笑,他身子微倾,重新端详起卫芜音的睡颜来。
又看她虽然睡着,手里仍握着一杆笔,这会儿笔尖早已掉在案上,涂抹出一团乱七八糟的朱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卫芜音。
她的身躯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面容恬静,退去所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呈现出小女儿的娇态。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晋阳公主坚毅果决,做事也是一丝不苟,对待任何政事都显露出不同寻常的熟稔来;
有时候甚至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她从前根本不曾被养在深宫,而是跟在元康帝身边,由元康帝手把手教导如何处理政事。
俯身看她的时候有些长了,目光不经意间微移,落在她身边那些还没批完的奏疏上。
已过三更天,夜里的风添上些许凉意,他稍稍移过身子,挡住窗外清风,打算抽走她手里握着的笔,替她将剩余的奏疏批完。
手才刚刚伸出去拈住笔杆,伏案浅眠的人忽地惊醒,原本握着笔杆的手迅速松开,轻软衣袖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紧跟着一点寒星划过,尖锐的簪尖直逼他的面门——
那就像是经历过成百上千次危险以后本能的反应,力求一击即中!
萧斐反应极快的出手,托住卫芜音的手腕,另一手闪电般的抓住簪尖,阻住她刺向前的力道。
只是掌心无可避免的被簪尖刺破,他此刻也顾不上许多,赶在她开口叫人进来之前,轻喝,
“殿下,是我!”
第29章
卫芜音在看清楚眼前的人以后, 周身那种瞬间迸发出来的力量也消退掉,转眸看一眼仍被萧斐握住的手腕,只简短吐出一个字, “手。”
腕上一松,但失了禁锢的手腕仍残留着隐隐的抓感。
她坐正身子,随手一抛, 之前那根被她紧抓在手里的金簪“咚”的一声落到书案上。
而后收回手,左手跟着覆在右手腕上, 轻轻地揉着。
过程中又瞥向萧斐一眼。
若非萧斐刚才突然接近她, 她也不会在意识朦胧中, 疑心有刺客近身。
前世这样的情况颇多。
她初初当上监国公主那几年, 因为对处理政事毫无经验, 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傀儡, 甚至一干朝臣对她颇为轻视, 有需要商议的事,至多也不过是知会她一声;
后来她一点点站稳了脚跟, 那些行刺也就接踵而来,小到从吃食上着手下毒,大到当街成规模刺杀;
她身边的人因此被历练的身经百战,她同样摸索出了一套应对之法。
也是从那时起,她所有的发簪的尖端都打磨得尖锐而锋利,在那些令人防不胜防的近身行刺中, 她能做到迅速拔下发簪当做武器,为自己争来一息时机, 让身边人得以出动, 制住刺客。
最初发现自己重生回来以后,她便将这件事交给绿拂去办, 方才她若及时出声,外面的绿拂等人就会立即进来擒拿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