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祖母也是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第二天他起床,祖父红着眼说祖母离开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祖母,祖母再也没有回来抱过他。
“不痛。”祖父笑容可掬,抬起粗粝沧桑的手揩拭他脸上的泪水。
昏暗的烛光里满头银发落在枕头上,如枯萎的稻草,显瘦苍老的面容却勉强地咧嘴笑笑。
小楼玉树心事重重地躺在祖父身边,小手轻轻地拍打祖父的手臂,软声软气地安慰他:“不痛,祖母说,睡一觉就不痛了。”
祖父把小孩搂进怀里,泪光婆娑,低声道:“今天继续讲故事?想听哪一个?”
小楼玉树摇摇头:“祖父,我昨天做梦,梦到一个穿白衣的姐姐,她说她是菩萨,将来会给我们好多好吃的,然后我带她去后山玩,她还跟我要小雪,我说不可以,她还跟我要祖父,我也说不可以。你是我的,小雪也是我的,祖母也是我的,这个家是我的,都是我的。”
“好家伙,这么多都是你的?”
“对,都是我的。”
“小树不要你躺床上,明天就要好起来。”
“这世上哪有仙药,只有天上的神仙有。”
“我去找神仙。”
“神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很忙,不过偶尔会下来帮助受苦的人们。”
“真的?那我不想他们来,我不想祖父辛苦。”
祖父欣慰地笑出皱纹,满眼慈祥。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了许久,小楼玉树沉沉地闭上眼睛,祖父扯过一件衣服盖在小孩肚子上,又疼得龇牙咧嘴地躺回去。
可能是挂念祖父,小楼玉树早早起床,衣服都没穿好,跑到外面出去。小雪跟着跑出去,任凭祖父喊叫都不回头。
大半天过去了,小楼玉树小手使劲地拉着村里的大夫回到家里,气喘吁吁,激扬地喊道:“爷爷,我找大夫给你看。”
爷爷看他满头大汗,用旁边的布帕给他擦拭:“爷爷又不是大伤,请什么大夫。”
这大夫离家又远,这小树怎么找到的?
大夫笑道:“这小孩以后不得了,一路跑一路问还哭了一路,搞得全村都以为你快不行了。”
祖父呵呵苦笑:“这臭小子。”
大夫给祖父一瓶药水,嘱咐祖父早晚摩挲按压,楼玉树默默记下。
等大夫走后,他跑去厨房捣鼓生火,脸上弄得脏兮兮的,才煮了一碗乌漆嘛黑的粥。
祖父瞪大眸子地看着这碗粥:“这是……”毒药?
“祖父,你快吃。”
“好小子,这么点粮食都被你浪费了。”祖父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在楼玉树期盼的注视下,他舀起一勺糊的粥,吹了又吹,“张嘴。”
楼玉树听话地张开嘴巴,被祖父塞了一口粥,瞬间蹙眉,毫不顾忌地直吐出来。
小楼玉树恶心地呸了几声:“好难吃啊。”
祖父被他可爱天真的模样逗得大笑,等笑够了,才喝起粥。
小楼玉树好奇地看着祖父:“祖父,好吃吗?”
为了鼓励小孩,祖父毫不犹疑地夸奖他:“好吃。”
小楼玉树那双大眼继续盯着祖父,再次问道:“祖父,好吃吗?”
“好吃。”
小楼玉树兴奋地喊道:“太好了,我天天煮给你吃。”
祖父心里咯噔一下,跟他打商量:“下次多加两碗水。”
嗯,水多了,果然不会糊。
只是他没想到,往后每天水是多加了,可小孩硬是煮到糊了才给他吃,以为他喜欢吃糊的。
造孽呀!
自从祖父病卧床榻后,小楼玉树撑起了家,一下跑出去跟人换鸡蛋,一下背着竹筐去喂鸡鸭,一下又去采蘑菇摘野菜。
鸡蛋提回来碎了几个,鸡鸭被他与小雪追得满院子乱跑,地上一片狼藉,蘑菇采了几个,野菜摘了几根,剩余全是野草。
他乐乐陶陶地跑回来邀功,满身大汗,稚嫩的脸上挂着十足的神气,好似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功绩。
祖父心疼粮食,更心疼他,跑来跑去,没几天,身上冰冰凉凉、手感特好的肉肉都消了一圈。
然而他的腰疼不见好转,下床都难。
楼玉树去园子摘菜回来时,见祖父要下床喝水,撒开脚丫子跑来:“祖父,我来。”
看着祖父行动不便,他其实不想出门的,可是家里的活好多。
祖父好辛苦。
心事重重的小楼玉树乖乖地坐祖父身边,闷不做声地玩祖父编织的草蚂蚱,玩了一天。
祖父问:“怎么不去采蘑菇了?”
“都采没了。”
“晚些没日头,你跟小雪出去玩。”
正在休息的小雪如燃起的炮仗,当即跳了起来,开心地叫了一声。
“我不去。”楼玉树果断拒绝,“我跟小雪说了,祖父生病,不能去玩,得干活还得照顾祖父。”
小雪蔫蔫地垂下脑袋,继续睡觉。
“做不了的事就让村里的大人帮忙,你小小年纪能做得了什么?”祖父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脸,都瘦了。
“祖父,你什么时候好?”楼玉树抬眸看他,“等你好了,给我编一个大的蚂蚱,这个都坏了。”
蚂蚱的翅膀断了大块,颜色不如之前的鲜亮,半死不活地落在楼玉树的小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