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否有解药,”我听到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望您多留一阵,起码身体有变,我们还能为您缓解。”
我特地给我后面加了个们,却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字加深了他们的决心。
“阿娘,”我听到她对着母亲的耳朵低声道,“咱回吧,我花钱去请镇上的郎中,好歹完完全全的,真有点什么事也还靠得住。”
我是该拦吗?我在心里问着自己。
好想问问沈叙啊,我想道,好想回到一回头就能向他求助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叹一口气,起来继续我的巡视。
那对母女卷起铺盖带着火盆走了,很快也有更多的人走出了这间药铺,他们低着头匆匆而出,没有一个眼神与我交汇。
留下的人也不少,他们的窃窃私语总随着我的到来停下,又随着我的离开重起,像土中的蛰虫,远听一片喧扰,走近是诡异的静。
黄昏到来时,方婶率先走出了后间。她神色如常,张罗着从仓库里拖出一口大锅,点上灶就为大家熬起了粥,粥在锅里滚着,又不知去哪抱出了两个坛子,原是她家自己泡的咸鸭蛋,我和且瑜心领神会,一个个剥开,掰碎了洒进粥里。这两日来虽有且瑜帮着周全,热水不缺,大伙吃的却都是从家里捎带来的干饼,我和沈叙也只吃了些点心,这白粥的米香,着实抚慰了不少人心,不安之气陡消。
我本想直接给沈叙端去一碗,却被方婶隔着悠悠蒸汽也不减威力的眼神按在椅子上,乖乖喝完了自己那碗,才得到准许往后间走去。
白粥煨着嫩黄的蛋芯,煞是好看。
走入里间,沈叙靠坐着,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瓶子,目光却投向窗外。从我这里看去,只能看到那一点青黛色的睑下痣,戳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我默默走过去搁下碗,不想打断他的思绪。然而他立即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
“吃点东西吧,”我把碗交到他手上,“方婶熬的粥。”
他顺从地点着头,拿起调羹:“方婶……还好吗?”
想想方婶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心生敬佩:“真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成为方婶那样的人啊,不论什么样的打击过后,都能收拾好心情熬一锅粥先。”
他摸了摸我的头,指尖被碗印得滚烫。
不清楚是我的幻觉还是话都说开无所顾忌的缘故,总觉得沈叙现在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些我解不开的情愫,我也不忍深究,更怕自己的神色暴露真实的想法,只得尽力避免与他的眼神接触。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他边吃边问我前厅的状况,我略去了有人离开那一节,只挑着病程发展与他讨论。
“早上那位女子,”他把空碗递回给我,“等她醒了,如果她愿意的话,带来我这里,我有话想问。”
我应了一声,帮他拉上被子:“你先睡一会吧。”
他笑着摇头:“想得出神,反而睡不着了。”
从前害怕他生气,现在却反而更怕他笑着看我,这充满信任的笑容太软了,像阿墨的皮毛,风霜刀剑都不惧的人也难逃想要蹭一蹭乖巧的小动物的愿望吧?
我把手搭在他的眼睛上,笼住这双脉脉的宝珠。
“睡一会吧。”我重复道。
他不再反驳,点了点头。
又回到大厅走了一圈,见没什么需要我做的,我走到桌案后面,坐在沈叙的椅子上。
被一个小东西硌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我给他做的小垫子。
随手揣在怀里,我看着眼前的大堂。人们两三成团,火盆有暗有灭,坐着看不到门外的天,只能看到路上的尘埃扬扬。
沈叙,这就是你眼里的世界吗?
我趴下了,用写满了他的字迹的纸页把自己暂时与纷扰隔绝。
黄芪,防风,我随便拿起一页看着,都是益气固表的药材,然后就想不下去了,只贪图这熟悉字迹的锋芒里敛藏的气息,反复看着,直到一个一个原本认识的字都变得陌生,才换下一张。
方婶的手搭上我肩时,我惊醒一般坐直了身体。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我想着,揉了揉眼睛。
“她醒了,”方婶指指墙角,“问我大夫在哪,你去看看吧?”
我精神一振,立马跳下椅子。
那个小垫应声而落,滚到地上,被方婶拾了起来。
“啊……这是……”我试图给它寻个不那么伤人的名号,舌头却打上了结。
她叹了口气,笑了笑,把它沾上的灰拍干净,没有递还给我,而是放回了椅子上。
--------------------
回来吃苦了宝贝们\(`Δ’)/
第89章 雨晦质不彰
我拉着她冲进内间,沈叙正用骨针在瓶子里挑弄着,比瓜子还小的虫子早已死透了,他转着角度观察着,眉头紧皱。
听到我们进来,他抬头看了看,下巴朝床边的凳子点了点。
他的眼睛微红,应该也睡过一阵了。
我按着那女子坐下,她害怕似的推拒,好几番才坐安稳,缩手缩脚的,不敢看我们。
“你叫什么名字?”沈叙问得很和气。
“没,没有,”她的话音有点奇怪,“给女儿起名是你们的汉人的规矩,我们,没有的。”
沈叙点点头,放开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