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墨还是阿墨,不会因为长久的分别对我有一分额外青眼,饿了冷了就来粘着我,吃饱喝足就自己找个地方窝着。
方婶把且思留在山上,是为了她安静养身子,也是为了替我们看着门,顺便喂喂鸽子逗逗猫,我们这里的鸽子向来对我意见很大,倒是和她混的很熟,一个个吃食的时候巴不得粘在她身上。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替她诊脉,毕竟年轻,加上虫疫未曾扩散他处,日子也算得上闲散,脉象上来看,只要这些日子她多加注意,这持续数月的大事就可彻底翻页了。
直到且思小心翼翼地提起想要回家过年,我才惶惶然想起,明天竟然就是除夕了,这下真的是毫无准备。沈叙的腿还没好利索,在我的反复要求威逼利诱之下才同意每天换药,回来已经被我按回床上了,因此只有我为且思收了行装,又把她送到山下,眼看着她拐过驿站去,心里盈满了对她未来的祝愿。
走到回程的半路,左手腕处突突地疼了起来。数月翩跹而过,我已与疼痛有了十足的默契,知道自己即将被月信折磨,只得加紧脚步。
粗算算日子,果然忙碌使人信期不准,明明算好了还能空出两三日让沈叙好好休息一下,这下又泡汤了。
跨进门槛时,沈叙已经坐在门口等我了。
“不是让你多歇一会么?”我边说着,边脱了披风,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往炉子上架了一壶水。
他跟在我后面,不言不语就参透了我的心事,只从袖里摸出了一个灌好的手炉:
“去躺着吧。”
我在疼痛中向来不记事,也不是我不想记,我也试图回想过,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徒留虚无的恐惧感涤荡我身,慢慢的也就放弃尝试了。
折磨终于把肉体还给我时,我才发现自己正用一个很令人脸红的姿势埋在沈叙怀里。
确切来说,是拿他这半截身体当抱枕一样,环着他的腰蜷着身子,锁着暖意,头靠在他胸前,被他虚虚地搂着。
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拍在我的睫上,眼边热热的。
“醒了?”声音自头顶传来,还有纸页落下的扑扑尘音。是他放下手中的书页,腾出手来靠我的额感受我的体温。
我点点头,又不想就这样松了这让人醺醺然的怀抱,霎时后悔,又摇了摇头,就着病后的钝力,狡黠地埋得更深了。
他没有说话,落在我发梢的呼吸却偷偷告诉我,他在笑。
不用抬头,我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张笑脸,带着伤痕与宠溺,宛如冰裂的瓷面,观之叹之,沁目悦心。
“新年快乐。”他轻声说。
“新年快乐,”我也答道,又不放心,追问起来,“今天是哪日了?”
“初三。”这句的语气却变得焦心起来。
“我错过了拜见谷主,”我也有些丧气,“从前每年都去的。”
他低下头蹭了蹭我的耳边:“沈万年来看过你了,不算错过。”
“抱歉,我一定让你们担心了。”几句话的功夫,我就感觉累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紧了紧臂弯。
“沈叙。”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其实只是想叫他而已。
“我在。”他的声音好近,体温吹在耳后,覆一身悸动。
“你胡子长出来了,扎人。”
他笑了起来,示威似的又蹭了蹭我的耳廓。
他袍子胸口的银线被我的脸烘得暖暖的,随着他的心跳,丝丝缕缕渗着欢欣。
想睡又睡不着,索性漫天同他说起来。
“沈叙,你知道吗,”他不回答,只是拍着我的后背,“直到这次,我才突然知道了黑袍子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刺绣,从前我还嫌它麻烦,毕竟洗的时候还得注意着点。现在我病着,也无比期盼醒来时能一眼就看到这样显眼的银光……”
说着说着,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却接过话头:“我的腿是沈万年治好的,那时他也很喜欢穿黑色的袍子,绣祥云月纹。我那时经常疼得神志不清,但是迷蒙里见到那绣样,总觉得安心不少。后来我伤好些了,开始学医时,久不读书,一开始读不进去,总分了神。我也出不去,索性借了针线来戳着静心,慢慢的也就学会了这个绣样。”
一点点惊讶驱走了些许我的睡意:
“这些都是你绣的?”
他特意向后闪身,下巴的胡茬又挠上我的额头,很得意的样子。
“早知道就卖你的绣样了……”我嘟囔了一句。
“什么?”他没听清。
我赶紧掩饰:“没什么。”
被他知道我攒体己没什么,被他知道这体己打算做什么可就糟糕了。
他似乎还想再问,我只好闭上眼睛,装作困得不行,堵上了他的嘴。
竟然也真的把自己弄困了。
只是睡着之前,我还想利用一把这样好的怀抱。
“沈叙,”要求一旦带上了倦音,就让人拒绝不得,它或许不会实现,也能容我任性一把,“以后我痛的时候,你都会陪着我么?”
“当然。”他好像又拿起了书,声音有些不真切。
“那你痛的时候,我也会陪着你的。”
不知道沉入眠海之前,我有没有把这句话好好地说完。
他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