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那部分就免了吧。”她摸了摸我的头。
我赶紧摇头:“这怎么行?您出力又伤神的……”
“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她合上那大盒子,笑着说。
“哎?”我愣住了,脑子里晃过很多人名,却又都排除了。
她微叹一口气:“是谁我不好说,不过他们想让我拜托你转达沈大夫,世上人心难测,但他的好心有人记得,有人感激。”
我接过来这份礼物,并不重,却压得我有点说不出话。
“听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她拍了拍我的肩,“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你和沈大夫都好好的吧,不要被坏人坏事困扰太多了。”
我只剩下点头一个动作。
她的女儿听得半懂不懂,也学着我的样子点了点头。
第95章 焉答无思量
明着说,是年关刚过,我又身体抱恙,沈叙想要空下一段时间理理思路,所以揽月阁暂时谢客。
实际上我和他都默契地明白,是此遭下山平疫,短时间内遇了太多事,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一个没有外人的空间自我疗愈。
病于表易疏,病于体需养,病于心则无关药石,全凭一己之力,自救于冥寂玄默之间。
我只能陪着他。
所以当我抱着盒子拖拖拉拉走在山路上时,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希望他接受,因为这是我早就想好要给他的礼物,也是没有署名的好意,是他应得的。
我也明白他或许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他好像变了一些,但绝没有变到可以坦然收下一份直指缺陷处的如此嚣张的馈赠。
甚至于,我连要不要把它的来源一五一十地告知,都有些犹豫。
没等我犹豫出个结果,揽月阁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沈叙今天也靠在门口等我,手里把书册卷成团,一点点看着。
他疑问的眼神刚抛过来,我就把这个大盒子放在地上,开口时字斟句酌:
“沈叙,这是我……一直想给你的一份礼物。只是,我付了大部分,另一部分是我们这次救治的人付的……”
说实话和说假话,未必哪个更难,然而眼下也没有好的假话可选。
他微微蹙了眉,似乎想要批评我,何必收他人的好处。
没给他这个机会,我翻开了搭扣,把掩藏的惴惴白于他眼前。
他看着盒子里,面上似乎没有异色,可是喉结滚了好几番,嘴角也隐隐抽动着。
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进来时似乎忘了关门,此刻,山风突起,把门板带上。原本慵懒闲散地漫步室内的天光也敛去声色,我与他,相对黯淡,影子交叠于盒子摊开着的地板上,裹住那双精巧的机关,混沌不清。
半晌无言。
我的指甲盖在地板上搓了好几番,还是小心地问道:
“沈叙……你生气了吗?”
没有回答。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眉峰和鼻尖,投下的阴影深邃又沉寂。
我有些慌张,从他的对面挪到他的身边坐下,这才从昏暗的视线里发现,
他在颤抖着。
沈叙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一手指尖抠住盒子的边沿,没有带手套,指甲都涨红了。
“沈叙……”我又叫了他一声,去拉住他支撑身体的那只手的袖口。
他攥了攥手,又松开了,似乎是本想甩开我的触碰又舍不得。
“我……我不需要。”他从牙关里逼出这四个字。
我没有放手,逻辑有些混乱,但丝毫不影响絮絮地说来:
“沈叙,你还记得么?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你是可以用那双木腿站起来的,你还过来给我开门了。那天我就想,要是能给你做一双更好的,更精细的,说不定你也能站一站,走一走。或者哪怕不行,能让你坐着更舒服也好,从前那个又硬又重,也不适合你,很多次我都看到你坐太久被它硌得青了,这个里面可以塞上棉花……”
“你……”他突然打断了我,“很想看我站起来么?”
他看了我一眼,那绝不是责怪,更像是……
更像是一把折刃的剑,体无完肤又刺得我眼眶发痛。
问题来的太快,我一时组织不来语言,又着急去安抚他,话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的:
“从前是很想的……那时候觉得地上好凉,觉得你做什么都不方便,觉得抬头看人一定很累……我……以前也不知道……你的腿伤得那样厉害……我觉得……你也想的……”
“我也想的,”他低低地顺着我的话说,“我是想的,可是办不到,给你开一趟门不过四五步路,我拄杖还是摔了两次,养了一周多都没好。”
话到此,再不岔开是决计不行了,于是我接着刚才的话头:
“其实后来我也就不想了,你就是你,无论什么样子都是你。或许你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些,但任何人不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么?我只是想,如果你的伤治不好了,那就尽量让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尽量让你舒服一点。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就陪你瞒,如果你想要看上去好好的,我就替你做一双又舒服又美观的木腿,在我心里你怎么都好,所以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如果你喜欢,我们就试一试,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自己收着它当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