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只有黑色的绸面布料,室内常备炭火,袍子甚至不甚厚,只是摊开放着,堆都堆不起来。
我有些急了,一半是被他的脸色吓的,一半是被心痛灼的。
“卿卿,”他突然转了过来,眼里仿若有一把火,燃着危险的癫狂颜色,“我的腿在痛,我能感觉到的,和以前的痛都不一样。这里是脚趾,这里是脚踝,这里是膝盖……很痛,可是我能感觉到……我甚至能感觉到地板的温度……我……”
他不放开我,每说到一个部位,另一只手就移到相应的地方,从下到上,在平坦的布料上煞有介事地游走,本就扎得应付的头发又一次散下来,被晃动摩擦起了一层绒。
“沈叙……”心痛的时候,连喊他的名字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倒刺。
“我能感觉到的,”他好像在愤怒于我的不信任,又加重语气强调着,“你来摸摸看啊,我真的有腿,我刚才还抱了你,我站着抱你了。”
说着,他拉着我的手,掼到地板上,把袍子揉得不成样子。
我吃了点痛,忍不住就把手往回缩,这边嘴里还念着他的名字,想让他清醒一点。
随即就看他翻身压过来,后脑一硬,我被他抵在了桌柜抽屉上,金属的把手正撞到肩头,疼痛的感觉却被过分近的炽炽声息冲得不成体统。
他把我的双手钳在身侧,在我未来得及反应时,直接送上了一个不容拒绝的吻。
沈叙对我向来是轻柔的,像一剂温吞冒泡的汤药,连纸排页的药材悉数烹在心火上,精心煎出谨慎的苦味。
这个吻却锋利得恍若他随身的骨刃,刀光所及之处,金挫玉焚,骨血袒露出的腥甜气灌了满口涩味。
正是现下我的处境,被他强硬地控制在桌旁,呼吸都要被他汲走。
直到眼前攀上密密麻麻的黑点,视野里只剩窗缝漏进来的最后一点暮霭,他才放开了我。
我撑在地上,大口呼着久违的空气,一时间页分不清低落在地板上化成星星水渍的是汗液还是泪水。直到气息渐匀,才从腻腻的眼角寻到一点线索。
对了,沈叙。
我抬起头担心地看着他。
他也有些不可置信,坐在那里怔着,被我的动作一惊,嘴里竟吐出一句仓皇的道歉,随后像是被我吓到了一样,双手撑着身体,向后退却。
可是他平素坐都不大稳当,这样迫切的动作自然也做不好,没退出一步的距离,就歪歪斜斜地倒了。
我甚至都不用站起来,动动腿就来到了他面前,扶着他让他坐稳。
“抱歉……”他躲着我的目光。
“还痛么?”我的声音也被方才的爆发熏得有些软。
他微微点头,又急于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感觉……我没忍住……”
谁想听你的解释啊?
他也无从下手,愈发结巴,磕磕绊绊地回到道歉上:
“对不起,卿卿,我知道不应如此,我只是觉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腿了,我看到了,感觉到了,所以我想要……想要抱你,还想要更多……我……”
他垂下眼睫,双手绞着他的袍子。
“我太想忘记自己是这样了……”
他对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下半身,扔下这句无比落寞的话。
我甚至不知道,在他的眼里,那里是不是摆着一双我从来无缘见到的健全双腿,正蓬勃地泵送着真切的痛苦。
像许多许多个晨昏昼夜,两两相对的瞬间一般,我坐在他的身前,只是这次,没有药品脉案,也没有灯炉纸砚,有的只是翻涌的情绪,此消彼长。
我一手伸入袍底,捉住他被幻影蛰得阵阵痉挛的残疾之处,用掌心的力量帮他平复苦与难,另一手则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嗯……有点失算。陪他坐着的时候,他就比我高上一些,抬头去吻他,肩上被撞的地方又抻出一点酸楚。
不过,我还是坚持仰着身,把心事通通藏在唇齿间,送到他的身边。
他开始时有些失措,甚至想要躲避。我不急不恼,也不逼他就范,一味耐心地等着,等到他不再躲闪,闭上了眼,也开始回应我。
这个重新开始的亲吻,一洗先前的情凄意晦,变得悠远绵长,好似噩梦方醒,眼前是熟悉的枕席,还有爱人安睡的沉息。
连呼吸与心跳都趋于一致。
残冬的日光早早抛弃了人间,屋内彻底昏沉,只有炭火弱响,缩着一点点彤色,愈深入愈忘我,亦不知何时松下了力,只由着他逐渐夺回主导权。这回又是我熟悉的那个沈叙了,引着我靠在他的双臂搭成的港内,一手护着我的后脑,把我放回桌旁。
今日的炭火并不曾加的比平日多,我的脸上身上却都烫得紧。
他终于满足地放开了我,脸庞一偏,又缠绵缱绻地流连于我的颈窝,胡茬扎得我连连缩肩膀。
“沈叙,”我叫了他一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我全都知道。”
“嗯。”他淡淡地从嗓子里回应着我,依旧沉湎。
“我都喜欢。”我垂下眼看着他。
他停下了动作。
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直到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不用等着衣襟洇染,他抖动的肩膀已经告诉我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