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拍拍他的腰侧,身高所限却拍到了那小半条腿,被绵密的潮热汗气怼得心中发涩。
他看了我一眼,少有的连目光都泄了劲,软晃晃的。
“还记得吗,”我尽量凑得离他耳边近了些,“我们一起在这里骑过马的。”
他乖顺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马儿的鬃侧。
又试了好几番,终于在缰绳与马鞭的共同作用下,马儿迈动了蹄子,懒洋洋地绕了一个小圈,沈叙一发声许它停下,它就立马垂下头继续补眠。
我俩却是精神一震,各自松了口气。
方才交换了一个喜悦的眼神,就听得身后枝叶窸索,一转身,果然眼中淌入一大抹白。
“我来送送你们。”持盈笑着说,帮我把一撮碎发塞到耳后,“顺便送你点东西。”
蒙蒙初亮里,只来得及看清她手指尖的一点芒,脆响就钻进了我腰间的小包,落到底了我才反应过来,是不大不小一块银锭。
“哎这……”我急着去掏,被她拨开了手。
“诊金,诊金,”她在我耳边悄声道,“你就当背着你师父藏私房钱咯。路上多带点银子总没错。”
说罢,她就和沈叙攀谈去了。擦身而过间,我看到她的肩上一大片湿迹,恍惚一瞬,方想到那是晨间林露。
她来了有一阵了。
晨光熹微中,我与沈叙一同踏上了门前的石板路。
持盈站得最近,一手揽着她的刀,一手提溜着濯玉的胳膊肘,让他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站着。
稍远点的地方,且瑜和且思兄妹俩围着方婶,她脸上也是笑着,双肩却因为哭泣的余韵时不时抽动一下。我们都知道她是想来送送沈叙,可惜在她仰头看到马上的沈叙时,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然后眼泪就砸了下来,没有给她说出一个完整句子的机会。
“我梦到过这样的你啊……”这是我们从她被啜泣捏的四分五裂的词汇中拼出的句子。
最后是沈叙轻言细语,抚着她的后背才让她安静下来,站得远了些,一言不发,生怕一开口又哭得不住。
我抱了抱且思,万分欣慰于她的好气色,又被且瑜按了按肩膀,收了他一个深沉的点头,这才把目光投向人后的阿纤姐。
她抱着臂站在那里,目光未曾从我身上移开一刻。
“早些出发吧,”她说,“沈叙……罢了,不提他。你最要紧身体,然后看好行李,莫要信他人言语……你……”
后面的叮嘱没能听到,因为我上前去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然后翻身上马。
“我很快会回来的。”我转身对阿纤姐保证道。
光柱透过山林,裹挟着细腻的微尘,催我们赶路。
沈叙先催了马,我也轻唤一声跟上。
马蹄乘着阳光,轻快悠扬。
“沈大夫!”脑后传来一声喊,沈叙没有回头,我只好匆匆转身受了这尚且太早的唤法。
濯玉从持盈手里夺回了自己的胳膊,就着跌倒的劲跪了个结实,然后猛地磕了三个头。
脑门的声音我这么远都听得到。
这孩子可真实诚……
“沈大夫!”喊声和众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还听得到他的话,“我会努力读书的!谢谢您……”
后面听不清了,几道影子也融进了远处升起的朝阳。
我长出了一口气,任凭离别的怅然被晨风带走,一侧脸,就是沈叙的微笑。
“你还好吗?”我担心地扫了一眼他鬓边的一颗汗珠,生怕哪里不适,伤了他。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抖了马鞭,一仰首,催马而去,甩了我几尺远。
那背影,十足意气,不尽风流。
第120章 山远平屋外
为着能在黄昏抵达计划中的驿站,我们绕了一条小道。
我甚少骑马,新鲜劲头一过,顿觉这其实是个体力活。马儿奔跑是天性,朝着目的地平稳前进却全靠训练。我是没有这方面知识的,有时发号施令还得靠沈叙。然而即使是这样,光在马背上保持平衡这一件事就闹得我好不辛苦。
如此想来,沈叙一定更加难受,于是我贴心地靠近他一些,凑过去问:
“你感觉还好吗?”
“还好啊。”他看着沿途的景色,答得漫不经心。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初夏的田野旷而无际,清一色的深绿从眼底铺到天边。此时正是日上三竿,农人们都各自避在家中,这深沉的大片绿色恍若天地间一捧长卷,徐徐开在我和沈叙面前。
流连半晌,沈叙才反应过来我的问题所指,转而向我解释:
“我真的还好。毕竟生在宫中,很小就开始学习骑马了。我幼时父亲喜爱去京郊打猎,儿子们基本都要随行,那种场合里自然不能掉了队,所以基本上能走能跑了就可以去马背上感受感受了。”
他看我不回答,又继续道:
“说起来,彼时还是四兄……就是如今的静王最得脸,我与他差出好几岁,从小就听人说他不仅读书文章上堪为表率,而且少年英武,年年打猎时都得头筹。待我也长到能一同骑马进入猎场时,压根就追不上他。”
这回换我对眼前之景有些许沉醉,毕竟我生长谷主,又学于揽月阁,每日所见皆是山上山下,小镇众人,纵然出谷也大多来去匆匆,所以眼前的一切,于我都是新鲜的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