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铺上,妇人终于耐不住痛,小声哼唧着,她的丈夫随即也明显焦躁了起来,前后摇晃的幅度更大,手也挥舞着,逼得沈叙时不时闪躲一下,让他本就说不上多敏捷的动作更受影响。
我叹口气,又去做无用的努力,试图劝说他离开这片忙碌之地,然而不论我好说还是歹说,言辞似乎没有一个音能突破他的屏障,反而让他变得日益暴躁。
说不过只好上手,可是他表现得再迟钝若孩童,身形还是成年男子,我掰着他的肩膀,他梗着他的脖子纹丝不动,把我累了个够呛。
还是老板娘来解了围,架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论经验我终究是不及沈叙的,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眼看着他已经问过月份和症状,在轻言细语地教她用力,我也就回到大堂,想添了炭盆,搬到里头去为她取暖。
来回两次,又接了沈叙煎药的吩咐,这里的炉子大,掌握不好火候,还得反复蹲下站起看着柴,我们自己炼的丸药要想化得完整不坏了药性,又不能大火猛沸,在这大冷天里,硬是把我累出一身汗来。
忙碌间还听得那边叫得凄惨,显然并不顺利。
手里这一剂是催产的,刚滤到碗里,我又从腰包里摸出另一瓶,倒出小小的泥丸,重兑小半壶水来,这是止血的。
老板娘放了那男子,端了碗送到里去,我被炉灰呛了一口,咳嗽间,看到那位公子垂着手站在门口,不知怎的,显得有些无措,而那位丈夫又凑回柜台,被老板娘吼了一句,不敢再进去添乱,原地张望着,嘴里的声音换成了委屈的呜咽。
一不留神,火又大了些。
我送药进去时,惨叫声已经渐渐得弱了,可惜也不是因为情况有所改善,从她间杂的吐气声来看,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沈叙已经摊开了皮卷,骨刃莹幽,看得老板娘眼睛发直,满脸写着恐慌。
我把药搁在一边,替沈叙把炭盆拉到身侧,骨刃过火又淬入烈酒,引出一小朵晶蓝的火花。又去拍了拍老板娘,给她派了个活计,帮忙按住妇人的双手。
这便是出门在外的不好了,也就紧着腰包里救命的药,麻痹止痛一类的一概未带,到底是凑合着来。
就在这时,床上的妇人却突然惊叫两声,目眦欲裂,旋即又倒两口气,塌下身晕死过去。
我连忙上前查看情况,脉息虚弱,需得速战速决。
显然沈叙也接受到了这层信息,快速地挪了过来,另一手里的骨刃拿得极稳。
我闪身给他让了位置,自己监着脉,心里的担子愈发重了。
骨刃落在女人已经变得有些发青的肚皮上,刚渗出一丝血珠,就歪了出去。
我抬头看沈叙,却发现他被那丈夫用蛮力推倒在地。
他的智力缺陷显然不允许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过从他抢夺骨刃的动作来看,是想阻止这利器伤到塌上的人。
可是哪里容得他胡闹,我跳起来去抓他后背的衣服,被他一甩肘怼到肩上,吃痛的瞬间还险些被骨刃所伤。我本就力弱,这下更没法了,立即转头向老板娘求助。
合力之下,终于把他从沈叙身上拽开,我一手捞起沈叙,一手继续抵着那男子的肩膀,为挟制他格外辛苦的老板娘借力,在这一片混乱里左右扶持,忙活得很。
沈叙为了稳住身体,也只能极力向残疾稍轻的左边歪着重心,哪里都顾不得,只求右手保个稳当。
又听得一声惊叫,回眸一看,那男子竟然就近抄起了老板娘搁在柜上的一个白瓷瓶,呼啦啦带起一阵风,就要往沈叙头上招呼。
这下我连惊叫都顾不上了,只剩下用双手去接的份,只盼那力道不至于冲破我为他筑起的盾墙,少点损害。
耳边闷闷的,一切响声都不见了,我的注意力完全系在下落的瓶子上。
它砸了下来。
随后在我指尖一寸开外,碎成白色的雪沫,垂垂下落,积了满手晶亮。
一颗小小的碎银滚到我脚边。
世界突然恢复了响动,老板娘的呼吸紧张,男子的气息凝滞,凉凉的瓷屑从我的手中滑到地上,像落雪一样静谧。
然后是婴儿的啼哭。
我脱下白成一片的手套,从沈叙手里接过还带着血污的孩儿,她浑身紫青,但哭得嘹亮,自我证明着身体康健,没被这出闹剧影响分毫。
我的目光穿过被吓呆的两人,来得及看到那位公子拂袖而去的最后一眼。
他把手中的什么物件收进腰侧,在柜上留下另外一锭银子,信手在纸上划拉了几个字,然后走出了这间客栈。
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
墨纱下的脸,终究无缘得见。
待我陪沈叙妥善安排了一母一女,才腾出时间去看了一眼那张纸。
“碎银赔物,顺贺新生。”
字迹清瘦。
落款是两个字,不知是不是他的名字。
叫“川行”。
不抱希望地追出门一看,雪地上连马蹄印都不复存在了。
屋里,沈叙借了纸笔开药方,这里没有适合他的椅子,就趴在床头,写得吃力。妇人已经醒转,边疼得喘气,边细声对床边的男人说话,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他,这会垂着脑袋张着嘴,眼泪全滑进领窝。
我接过沈叙手里的纸笔,又拍了怕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