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眼煎着的药,别沸出来。”
我转过药柜,哪有什么煎着的药,只是给我一个借口罢了。
冷水扑过眼睛,又补了一遍粉,再带着两杯茶回到前堂里,两位来客已经面对沈叙在桌子对面坐定,都见过,是肖姑娘和她的父亲。
我也落座在桌侧。
肖姑娘拽着桌脚,把自己带轮子的椅子拉近些,胳膊肘蹭过来,扫了我一下。
“哎,”趁着那边两人还在寒暄,她悄声对我说,“我可仗义了啊,我没告诉你家郎君你背着他追别的男人的事,但你得告诉我,川行到底长啥样啊?好看吗?”
这句话真是从头到尾都让我不知作何反应,一脸迷茫的褶皱,还好戴着面罩不用太在乎形象,只能从中选了一样最好反驳的丢回去:
“起码在看诊的时候,沈叙是我师父。”
她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道:
“问你呢啊,好看吗?”
“我没追上。”我把倒好的茶水往她跟前推了推,希冀这一碗绿汤能救我于水火,堵上她的嘴。
没用,她视若无睹:
“不许诓我,我听朋友说了,看到你们一起走在街上呢。”
……那倒也是实话。
我只好承认道:
“还行吧……”
“还行是怎么个还行法啊?”她更激动了,“黑的白的?有胡子没有?具体点啊?”
我欲哭无泪,这要我怎么具体,总不能说动不动就见吧。
“还行就是……像是……花大人那个样的……”我边想边往外挤。
这也不算撒谎,我想,花大人,对不住。
“啧啧啧啧……”肖姑娘连连摇头,“那没事了,我不喜欢那型的,我退出这场角逐,把他让给别的小姑娘了。”
又斜我一眼:
“什么眼神?你不知道啊?静城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呢……”
“小婕,”肖大人靠了靠她的肘弯,“还没给沈大夫打个招呼呢。”
她立马低下眼,乖乖向沈叙点了点头。
“小女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他继续向沈叙说,“从前她还有个姐姐,都是一样的病,一两岁上就学不来站和走,腿上没劲。也在京中求医问药,甚至求了宫里的太医,都说胎中羸弱,没什么好法子,即使能走两步也是勉强而已。在下本也绝了念头,只是小女提了一嘴想再来看看,自然还是依她。”
我赶紧翻开脉案本,把名字一写,跟上沈叙的问诊,向下记去。
“——具体如何,还请肖姑娘让我看一下你的腿。”沈叙说着,爬下了椅子,挪到肖姑娘那边。我很识趣地把门半掩,又把专为这等时候设的纱帘放下。
沈叙的指尖碰到肖姑娘的衣裙时,她微微抽了一口气。肖大人拧一把眉头,两边泛着灰的眉毛险些粘在一块,又横了她一眼,把这口气摁灭在一瞬之间。
沈叙的手收回来了。
“唐突了。”
他重新戴上手套,一边把自己放回椅子上,一边看着我说:
“你来吧。”
说完,还把纸笔从我手里抽走了。
我自然是飞快地抽了手套蹲下身,还看到他和气地对着肖大人笑。
“卿卿虽说是我徒弟,到底也跟着我学练好些年了,平日里的诊断和药方也是我们一起下的。大人不比忧心。”
肖大人脸上的愠色转成了赧色,继而也相对笑了起来。
大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分外微妙。
我摇了摇头,触诊肖姑娘的腿,这回她没什么反应,反而相当主动地替我揪着裙子。
看过脚踝,小腿和大腿,又绕到后面去触过腰侧,肖大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我,沈叙兀自磨墨,待我重新戴上手套,才问我:
“怎么样?”
“我觉得……”我探究地看了看沈叙的目光,在里面寻得一丝鼓励,“我认为确实是先天不足,尤其腰侧与腿侧,加上长久得不到锻炼,更加恶化一些。”
沈叙低头写了几个字,顺着往下说:
“也与先前问诊的情况类似,我冒昧试猜,许是肖姑娘与姐姐病情相似,姐姐的病情更重,肖姑娘略好一些,但只有详细触诊方能断定。京中规矩多,恐怕姑娘在闺中亦没有医生如此检查诊断,所以多少是耽搁了些。”
“是……毕竟是阁中女儿,请得医生已大不容易,身体上的疾患也没法穷究……依二位大夫看来,小女的腿可还有转机?”
我坐回椅子上道:
“先天不足自然是无法填补了,不过,若是能加紧锻炼起来,辅以针灸,再开上一剂疏瘀活血的药每日泡脚,筋骨肌肉都活泛开了,常练多用,应当还是能满足家中的日常活动的。”
肖大人愣了一刹,似乎需要消化一下这个信息,而后更加郑重地问:
“敢问小大夫,日常活动大约是何种程度?”
第一次被人这样问询,对方还是一位年纪足以做我父亲的长者,我一时有些紧张,不过还是详细地向他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只在家中活动的话,也许上下楼费劲一些,其他时候都可脱离手杖或者搀扶。不过若是要出门,还是得多加歇息,多做准备。”
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赶紧加上:
“不过这也只是最佳状况,也得辛苦姑娘才能达到,具体如何还是得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