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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卿事_檐上有雪【完结+番外】(235)

  离开静城后的每一夜,我都抱着王妃的剑睡觉,今日也不例外。

  或许,我是真的需要这把剑来镇守我的梦境,又或许,我在期许着从它那里得到些什么。

  很快,就灵验了。

  夜里突然冷了下来,金属的剑鞘贴着我的脸颊,把温度的变化一五一十道来。

  我睁开眼,又是一番闪转腾挪,勉强从堆在墙角的褡裢中拖出来我的两条毯子,平素睡在身下的扔到床上,盖在身上的则搭到她身上。

  她醒着。

  虽然她在努力装作沉睡的样子,但我太熟悉人体了,熟悉到只听呼吸就能揭开伪装。

  微微叹口气,我绕到她面前的方向坐下来。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今晚我一定要问个分晓,“我不认路,您若是有点什么意外,我自己可摸不到醴都。”

  屋内没有点灯,她睁眼时却又眸光一弧。

  “小大夫,睡觉。”说的话可气的我翻了个白眼。

  硬骨头硬啃,我继续摆谱:

  “您也知道我是个大夫,既然我是大夫,必定不肯看着眼前人受苦,什么都不做,对吗?”

  看她又闭上眼,我退半步:

  “不愿直说,或者说不明白也行,您让我诊一脉,也算我尽力了。”

  黑暗里传来气声一缕,吹起陈年的薄尘。

  “点灯吧,小大夫。”她说。

  客栈的灯油不好,点起来黑烟缕缕,熏得小灯有一层焦焦的毛边,拿在手里挪个地,立马一手脏污。我把它们揉进帕子里,转身看着闻鹤。

  她褪下了衣衫,站在一地乱糟糟中,向下看着我。

  我见过的人体千奇百怪,畸形、残缺、羸弱,或者无力。

  都不如灯下这一幕来的刺眼。

  伤疤像饿透了的蛇,盘旋在她身上,要把她缠绕到窒息,才好一块一块卸进肚里——那四肢上攀附的,稍逊一些的疤痕,大约就是下嘴处的记号吧。

  这具人体简直如同拼凑起来,我真怕她活动间能听到人力制作的关节锈涩发出的噪音,来证明眼前是物而非人。

  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冷战。

  不过,也省了触诊,我直接交了答案:

  “所以,是进来气候不定,你这些旧伤会痛,是吗?”

  “是的,”她边说边慢慢地向我逼近,“小大夫,你有什么办法?”

  微弱的烛火把一道道不知何种利器留下的印记映得深又沉,像道道山间沟壑。

  沟壑停在了我眼前。

  我对着深渊,坦然应道:“没有,绳索断裂重结,就会有一个疙瘩摆在那里,人体如是。伤口只会愈合,永远不能如初。”

  这其实是我做医生的第一课……

  “不过,”我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小盒,“想必这些陈年旧伤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时常发痒发胀,涂一点这个还是有效果的。”

  她没有来接,我只好塞进她垂着的手上,替她握紧了。

  说都说了,多说一点也无妨,我继续唠叨:

  “另外,你好像对王妃娘娘的决定很不满,虽然这不归我管,但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伤情,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为好。”

  她比我高了太多,声音冷水样泼在我头顶:

  “小姑娘,你自称大夫,所以不能对伤痛坐视不理。我生为将军的家臣,不能侍奉主上左右,纵不敢违抗军令,也着实应该不痛快。”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回到床上,抱着敲风剑,等待睡意降临。

  她则歪坐在地上,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为自己上药,对着自己的满身旧伤,讲起了这把剑和它的主人。

  “我家世代是江氏的家臣,代代都与主上一同长大,为大将军尽忠。我生得早,江大将军与夫人却晚年才得一女,娘娘降生时,我已成年,随父亲为大将军献上了不少军功。”

  她屈起一条腿:

  “这里的某一条,还有背后的,就算是那时候的功勋,记不清了。”

  “江氏祖上是伴先祖圣帝开国的一位女将军,为着她的功劳,特地开恩,大将军的名号世代承袭,且不论男女都可继承。话是如此,却也许多代未曾出过女将了,王妃娘娘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你若是读过史书,便知从前的那位女将名叫江缨,娘娘的名字,就是比着她取的。大将军的意思很简单,这个女儿必要做将军,我父亲的意思也很简单,她是我的将军,我为她的荣光而生,如有一死,也必要为她的荣光而死。”

  “你们大夫应该不能理解,无所谓,这是我想要的宿命,从她出生起就是。我陪着她长大,她第一次骑马,是我抱着她出游,她的第一把剑,也是我送到她手上,慢慢的,赛马时,总是她遥遥领先,在将军的令旗下等我们,比武时,我开始招架不住她的剑光,节节后退。军中的人都说,阿潆骑术剑术都是天下第一,胆识谋略更不逊人后,西北又能再太平几十年。”

  “可我终究没有等到在她的受封大典上为她披上戎装。一纸圣旨把她绑走了,去了遥远的醴都,皇帝不想要将军,想要一个未来的皇后娘娘。她走时,只带走了家传的敲风剑和她的琵琶,西北的路颠簸坐不成车,她骑着马像要去远征,而我跟着她,同她赛了最后一场,当然没有赢过,只能送到黄沙的尽头。”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成了一只盘旋在沙丘上的苍鹰,偶然能看到影子,却没人见过哪怕一面。大将军思念女儿,生怕不能给她助益反而拖累,事事都做得小心,可还是屡遭驳斥,战战兢兢。我依旧随他们出征,留下一道又一道疤痕,学着称呼她为娘娘而不是将军。直到最后,又一道圣旨带走了大将军,带走了我的父亲、朋友和同袍,又一次把我扔在黄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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