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没熄全,纸投进去,很快灼成焦灰,尤嫌不足,再看时,已化青烟消逝。
既然王妃说是明日,想必就是明日,我又回了自己那屋,好歹收全了自己的物什。盘桓数日,屋中少不得有些人迹,恢复如旧还是废了一番功夫的,庆幸自己没什么东西,归妥一处,只有榻上的细剑还落在外头。
我把它锁进怀里,试图把激荡的心事都默讲出去,剩点清静。
天光已暗,我惊心于时光突转,如此迅速,打开窗看一眼,才知道是乌云重来,沉沉欲雨。
横竖再多话也没法出口,雨前又闷得紧,我抱了剑往外走,想去透口气。
烦意堵在心口压在肩头,让我只能埋头慢慢走,不想,在连廊上直直撞了个人。
“对不住……我……”道歉之间,我抬头一看,竟是静王靠在栏上,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夫没事吧?”他倒反过来问我。
明眼人撞盲眼人,怎么听我都不该是被关心的那个。
本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索性也倚上栏杆,随口问道:
“王爷在看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过也不知如何填补,干脆算了。
“他们告诉我,这里看出去,是醴都城。”
我送了目光出去,这里势高,长河臂弯里的城池能看个大半,风雨来前,掌灯很早,一城星宿密布。
但我认得,这是琰州,要看醴都该去对面,只不过有山障目,看不真切。
何必告诉他呢,这样一想,更丧气几分,索性把剑挎到肩上,趴下身去,下巴抵着栏杆。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和那些大人们在一块?”
“今夜里多半就是定局,”他和我靠在连廊的两个柱间,离得稍远,“能走的都随襄王去了。”
确实,园子里比平时更静几分。
“那王爷呢?也要去么?”烦躁愈盛。
“我在这里等阿潆回来就是。”不想他如此答道。
云叠风寂,天色愈发危险,我无端想起从前的某个夜里,他也站在边缘处,对我说的那两字。
自洽。
“王爷您……是觉得无力么?”我把额头贴上木质的靠手,找到一丝可靠。
他却笑了笑:
“除却生死之事,我少有无力之感。如今的局面已是我尽心尽力筹谋多年,无论结果如何,静待便是,不仅谈不上无力,甚至能称一句心潮澎湃。”
尽心尽力啊……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前额被压得生痛。
“那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我带着怯意请教。
他脸向着栏外长空,仿佛真能将这山河收入眼底:
“依我薄见,全力以赴时,无暇多想,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多半是尚有余力未尽罢。”
像是说道理的话,语气却带着些俏皮,我见静王时多半和王妃在一块,少与他交谈,总觉得有曾无形的壁隔着,不敢造次。这番话毕,却觉得他们夫妇二人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一下子倍感亲切。
我抬起头,深吸口气,背上的宝剑被晃动,在鞘中铮铮而鸣。
“王爷,请问今夜我能出园子么?”我遥遥看向琰州城,心里掀起一页,那里有个小标。
“沈大夫既不是静城人氏,更不算襄王麾下,一介自由身,来去何必请示呢?”
把刚才那口气吐了出去,我转身回屋,脚下止不住想要再快一点。
“对了,王爷,”两步之后,我暂缓一瞬,回头道,“那边是琰州,转过来这边才是醴都的方向,不过隔了山看不到。”
他换到了这边,直对峻峭的山壁:
“如此,谢谢你。山不碍我眼。”
奔出园子门之前,我拐了个弯,虽说没来过,闻着干草味也能寻到,就是没光,所以算是摸进了马厩。
……只要我之后还回来,就不算偷算借……对吧?
罢了罢了,我摸着腰包,里头还有些银钱,在这里留一些……
马厩里空空如也。
我愣在原地,又觉得合理异常,既然那些大人们走了,自然不是步行走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是正常的。
出师未捷啊,我想着,计算起了从这里走到琰州的距离。
“吱呀”一声,昏沉的马厩里开了个光缝。
我逆着光看不清人,只知道是马厩内还有一扇门,里头的黑影正看着我。
光缝越来越大,最终扩成一片暖色,我也终于看清了抱臂看着我的人,那头夹着灰的花发,也算是熟稔。
闻鹤看了我一眼,回身动了动手,又让开身子。
小青披着光走了出来,如玉雕就,一身和煦。
这匹马真是……叫小青有些过于潦草,它就该取个超尘拔俗的名字,起码一听就该是这样,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之间。
解释和道谢没来得及从嘴里滚出去,那扇门就被闻鹤拍上了,从力道上来看,多少有些愠意。
琰州城的守卫没有为难我,只看了看我的药箱,就听信了我是来投奔医馆的大夫一类的说辞,让我画了个押就放行了。
将要落雨,然而到底刚刚晚膳时分,街上热闹不住,小青脚程再快,也跑不开,我直接挽着绳在街上走,反而更快。
沿着前些日子行过的街往前摸,一直走到街角末,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