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知道内情，却不欲在此时多说，只顺势应了几声，老太爷们便不再说她的事了。
商议过要紧的这几样儿，余下的都是琐碎事，不必拿来细说，只叫各家自做决断。
吃了扁食粉汤，已到人静人分，月上林梢，缺了一小半的月亮挂在梢头，散着昏黄的光彩，夜风幽凉，东府与北巷的众人才裹了薄披风，点起灯笼，各自乘车回家。
六老爷六太太分别扶着两府老太爷、老太太们上了车，秦娇也将太太们送到门口后，转回来扶着自家祖父母回院里安置。
三老太太的精神还好，三老太爷却有些难以支撑，这一连许多天，人来人往的，凡是来的客人都要先来拜会长辈，三老太爷是正经长辈，少不得要应付来客和远近族亲，这一趟接一趟的，极费精神。
回了屋，连脚也没洗，就躺下了，三老太太洗了手脚，挨着他躺下，秦娇有些担心三老太爷，怕他夜里起热，也想睡在这里，三老太太笑着叫她上炕来，三老太爷却摆手道：“我没事，就是乏的很了，歇一夜就能缓过来，你爹娘说不准要与你们姐弟说话，你回去吧。”
秦娇只能叮嘱了见屯见蒙两个一番，才出来借着月色回了院子。
丁姆姆那屋已经熄了灯，想是熬不住早睡下了。
六老爷还在外面与几位老爷说话，六太太已经回来了，退了外衣裹了件家常衣裳倚在榻上缓神，采青拿着一颗鸡蛋在她脸上滚着，鸡蛋有些热，烫的脸上尽是红晕。
这是笑多了，脸酸的缘故。
秦娇上了榻，采青问：“娇姐儿要不要滚一滚？鸡蛋正热着。”
秦娇摇头：“不用。”
秦毓也没回来，秦疏在屋里洗脚，洗了脚，随意擦了擦，就圾着软屐哒哒哒的小跑进大屋里，见六太太跟秦娇都在榻上坐着，他也踢掉软屐，爬上了榻，靠着秦娇坐下。
六太太嫌秦疏坐没坐相，秦疏听后嘿嘿一笑，还是没打算改过来。六太太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再没说了。
她这会儿没心思说这个。
人总是不能时时得意的，她今个总算感受到了，六老爷被授了官，却是那么个地方，她日后要做个官太太，却不得不与儿子分离……什么好命好运，都总要得一筹再失一筹的。
六老爷跟秦毓是一前一后进来的，六老爷身上还留着残存的酒气，进来就将外裳脱的挂到衣架上，也没要热水，就舀了两勺凉水洗了把脸，坐椅子上缓神。
秦毓用六老爷洗过的水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把脸，也爬到榻上，仰头躺着歇了一小会，又起来挨着秦疏坐下，他坐的四平八稳，端端正正，很与秦疏的闲适不一样。
六太太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心里难过，便伸手摸摸他的头，秦毓下意识的想躲开，又忍着没动，任由六太太不停的摩挲他的头。
秦娇见状也捏了捏他的耳朵说：“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别硬装大人。父母长辈都在呢，还轮不到你来撑事。今日叫你留下来，是不是很难过？”
秦毓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六太太也红了眼，哽着声说：“别怨我们不带你去，叫你留下是为你好。”
秦毓红着眼睛点头。
六老爷也过来，拍着秦毓的肩膀说：“这一年，你做的很好，我听着极是欣慰……接下来这几年，你在家里专心攻读，替阿爹多孝敬祖父祖母，等我们安定了，再接你过去。身为长子，总要承担的比其他人多些，……。”
秦毓点头应道：“我晓得。”
六老爷又嘱咐说：“每日强身健体不可落下，若有余闲，再学两样自己有兴趣的，书画也可，骑射也可，也算自娱自乐的法子。你进来稳重了许多，不过不必去刻意稳重，就算我与你阿娘不在家里，你也有祖父叔伯倚恃，还该如以往一般自在才是。”
秦毓继续点头：“我记下了。”
六老爷最后说：“你以后总要去和别人结交的，不要拘紧，也不要自命清高，以平常心去与人结交就好，能得同情志之友固然可喜，若有不诚心的人来与你攀交，你也别生气，这些人都有钻营心，你看情况予他一两份好处就是了，这样做不是图他念你的恩情，只是为消免你招了他的怨恨。为人处事之道，你祖父怕不能教你，你小叔也教不了多少，你先跟瑞哥儿学一学，到时自己斟酌着处事就好。不要怕做错事，就算错了，咱们也有能力将事情转寰回来。咱们家里这么多长辈，不会睁眼看你做错事，更不会看着你一错再错。不要自矜自贵，也不要自薄自匪，凭着本心就好，你是我的长子，谁也不敢轻眼薄看你。”
秦毓只管点头，心里难过，不想言语。
六老爷也摸了一把他的头，笑叹道：“傻小子。”
秦疏推了把秦毓：“好了，别难过，这里离靖远也不过个把月的路程，你要有心，考中秀才之后就来找我们，西风古道烈马，一剑一萧闯天涯，这可是你年少时的梦想，若没这次际遇，这梦想还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实现呢。我等快意儿女，分离重逢俱是寻常事，实不必做此小儿之态。”
秦毓无言了一晌，然后实在没忍住，手上一揪，将秦疏扯到榻边，一脚踹了下去。
六太太指着他说：“该。”叫你说风凉话。
六老爷也转头装做没看见，任由秦疏一屁股摔坐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