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万万岁的人,天子……
他要死了啊!
……
某位亲王府中的暗室里,灯光昏暗,长史正同幕僚低声耳语。
“宫里的眼线拿到了一些药渣……”
又有人说:“或许用不了几日,天子便要传召镇国公主回京了。”
“镇国公主羽翼已成,想要将其铲除,只怕没那么容易……”
“北关防范严密,帝都有太子妃与成宁公主坐镇,还是在路上动手,更加稳妥一些……”
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像是黑夜之中的蛛网,倏然间闪烁一下,很快隐遁无形。
未央宫里。
天子躺在软榻上,嘴唇微张,艰难的喘息着。
他感觉心口上仿佛压了一座巨山,重逾万斤,他已经快要忘记痛快呼吸的滋味了。
“诸王都在做什么啊?”
他问近臣。
近臣毕恭毕敬道:“诸位王爷都在府中为您祈福。”
天子忽然间笑了起来,因此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是在盼着朕快点死吧?!”
近臣默然不语。
天子的笑声与咳嗽声就在这时候停了下来,只有那粗大的喘息声还在继续。
半晌之后,他不无落寞的说了句:“都在盼着我死。”
近臣更不敢作声了。
而殿外就在此时传来定国公压低了的回禀声:“陛下,太子妃娘娘过来了,她还带来了一个方士,说是或许能够医治您的病痛……”
天子躺在塌上,无言的喘息了半晌,才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笑:“太医都束手无策,方士便能医治朕的病吗?太子妃向来有智慧,如今怎么也病急乱投医了?”
定国公没有做声。
如是殿中奇异的静默了半晌,天子终于有些疲惫的道了声:“让他们进来吧。”
太子妃年过四旬,因为丧夫的缘故,衣着向来简素,然而气度雍容高范,令人望而生敬。
她身后跟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头戴斗笠,不辩面容。
还没等到天子床榻前,便被近侍们拦住:“天子驾前,岂有不露真容之理?”
却听那方士答道:“我此来是为天子医病,露与不露面容,又有什么要紧?”
近侍们为之语滞,天子却在这时候再度轻笑了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例外啊。
若是从前,近侍们早就直接下令把这个方士押出去了,可到了今日,却难免的畏缩了起来。
因为他们侍奉天子已久,最知晓天子的情状,所以也最了解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这个方士,是太子妃带来的,既然天子也不曾发声,他们又何必强出头,得罪太子妃,这个极有可能是本朝第一位女帝之母的贵人呢?
天子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生嘲弄,若是换在从前,他早就下令把这群奴婢拉出去杖杀了,但是此时此刻,却觉得好没意思。
杀掉这群生了二心的奴婢,就能改变现状吗?
其实并不能。
于是他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阻拦那方士,自己发声问道:“你能医朕的病,使朕延寿吗?”
那方士道:“您身体上的病痛,我无能为力,但是,您心中的愁苦,我却有办法加以疏解。”
天子眉头微皱,神色阴沉的盯着他:“医治朕的心病,却不知是什么良药?”
却见那方士不慌不忙,一掀衣摆,跪于地上,抬手解开了所戴斗笠:“这位良药不是别的,正是您面前的小子我啊。”
第101章 雾草,野猪有挂23
天子侧目去看,却见到了一张年轻又明朗的面孔。
这少年眉宇间有种近乎寡淡的笑意,而这笑意也使得他平添三分从容。
可那姿态又是恭敬的,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向他拜道:“祖父,不孝之孙春郎,来向您请安了。”
饶是天子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此时也不禁为之色变,然而天子毕竟是天子,几瞬之后,他便反应过来,近乎嘲弄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他说:“原来是你!”
天子的脑海中飞速的闪现过当年的事情,从代王与定安公主在出京祭拜亡父的时候遇袭,到那个因吴王而意外撞到他手里的苏姓女子,此后他以定安和亲来考校诸王,再之后……
天子双目定定的注视着他,眉宇间讶异之色一闪即逝:“当年,那封信——”
刘彻平静的注视着他:“是我的手笔。”
天子的脸色变了。
他嘴唇动了动,情绪也有些明显的起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然后踌躇再三,却不知是考虑到自己此时的身体,还是别的什么,最后他只是问了句:“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虽然天子没有明确的讲出来,但刘彻仍旧能够瞬间了悟到他的未尽之言,并且做出相应的回应。
“我知道,您是不会送颖娘出塞和亲的,甚至于,即便被提议的人选不是颖娘,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宫女,您也不会同意的。”
“您真正介怀的从来都不是和亲的人选,而是所有有可能承继大位的亲王们,都已经没有了决战大漠的血性与胆气,也失去了厉兵秣马、驰骋北疆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