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敢深想。
她应该喜悦的,但最先生出的情绪却是害怕、想要逃避。
算了,先不想了。施施咬着唇,摇了摇头。
眼下的事一桩桩地向她涌来,遥远未知的梦魇反倒成了要摆在后面的事。
她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她轻手轻脚地将小灯点上,然后坐在窗前的软椅上翻看起没看完的书。
新刊的书册有油墨的芳香,印制精美,字句雕琢。
昨夜上床得早,现今她也没多少睡意,索性一直看了下去。
夏天的雨多半是暴雨,这回竟下了这样久,天色发白时雨才渐止,施施将书阖起,打着哈欠爬上床,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反正与明昭郡主约的是下午,就算她睡到正午也无妨。
*
明昭郡主回信回得很快,看起来像是比她还要着急。
她们约在朱雀大街的一间茶楼,施施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有人。
她走进去后才发现来的竟是楚王,她错愕地看向他,握住折扇的指骨微微顿了一下。
楚王正襟危坐,他不常和女子相处,坐得离另一个席位很远,看起来像是有意调整过座椅。
见施施进来,楚王亲自走了过来。
他们私底下只见过一回,还是先前她与李鄢起争执的时候。
这是间颇有名气的茶楼,楚王的待客之道很严谨,用的仍是自带的茶,他这里好茶很多,自己虽然不讲究,但对客人却很认真。
施施一嗅到花茶的甜香便想起来了,上次在行宫他招待她时,喝的也是花茶。
“谢姑娘。”楚王轻声向她问候,引着她到席位上。
施施也向他礼貌地回了礼,她放下折扇,执起桌案上的瓷杯,浅尝了一下花茶的味道。
楚王歉然地说道:“没能及时告知姑娘赴会的是我,是小王心急顾虑不周,还请姑娘多担待。”
“没事的,殿下。”听他主动致歉,她险些呛住。
施施拿着帕子轻轻擦了下唇角,稍向后靠了一些,檀木椅宽大,但靠枕柔软,刚巧抵在她的腰侧,大抵也是楚王专意准备的。
楚王太了解他们兄妹几人的喜好,连细节都能做到极致。
“我已知悉父皇的谋划。”他沉声说道,“此事罪责在我,先前一直没同他解释清楚,只是在下想知姑娘有何想法。”
施施心知这并不全是楚王的过错,皇帝的心思变来变去,而楚王又是最早知晓她与李鄢亲密关系的人,他在中间周旋大抵也颇为困难。
她有些同情楚王,却也只是片刻的同情。
“我不能嫁给您,殿下。”施施轻声说道,“哪怕是演一出戏也不行。”
兴许是因为刚刚下过雨,午后的日光格外明媚。
因雅间在最高的一层,无须在意外间,百叶窗收得不严,耀眼的光线斜着落在施施的身上,为她柔美的面容镀上一层浅色的辉光。
她的口吻温和,目光却极是坚定。
从推开门见到楚王时,施施就知道他犹豫了,她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先前的那次婚姻给他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他需要一个温柔的王妃,最好是能和他的女儿合得来,若是能为他的事业提供助力自然再好不过。
爱恨于他而言已是遥远的事,他或许曾在将明昭郡主送走的夜里恨透皇帝,或许曾在皇帝给予他信任和权柄的时候又原谅他。
但归根结底,真正能让他再生出情绪的还是利益。
施施可以确信,如果不是忌惮李鄢与谢观昀,楚王根本不会犹豫。
楚王神情依然平静,却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坚定地拒绝。
他的眼底略微有些晦暗,蕴着些含蓄的情绪。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吗?”楚王低声问道,他的手指扣在桌沿,一下下地轻点着。
他这习惯性的动作与齐王颇为相像,施施心间微动。
她先是摇摇头,迟疑片刻后又点点头:“父亲说不会插手此事,让我自己看着办。”
她的坦诚让楚王有些愕然,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施施,正要说些什么时,倏然望见了她把玩折扇的手指。
那姿态很是熟稔,有些俏皮顽劣。
那莹白小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折扇,而是一根细笔,被她灵活地转动翻飞。
楚王恍然意识到她不是他心思深沉的敌友们,而是个小姑娘,天真懵懂,连裙子都是迎春花般的鹅黄色,梳着少女的发型,好像下一瞬就要跟着伙伴们去放纸鸢。
除却女儿,他从没和这么小的姑娘打过交道。
十五岁,才刚及笄。
她对他来说是个极好的选择,但他对她来说却是糟糕透顶的。
在施施目光望过来的刹那,楚王的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共情,他在想若是他的女儿也要被迫嫁给他这样的人该如何是好。
他有过两任妻子,还有两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楚王不由地想,知晓皇帝想要将施施与他赐婚的时候,谢观昀会打碎几个杯盏?这分明是个合该被像花一样悉心呵护的姑娘。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李鄢。
雍王寡欲薄情、不近女色,可也是个将要而立之年的男人,况且为人冷漠杀伐,灭人满门时睫羽都不会眨动。
这样一个残忍冷血的人,又是什么好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