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鄢和她的手指交扣在一起,似是漫不经心地调侃道:“我们施施若是郎君,定然也会是名垂千古的大家。”
他的神情静穆,像是玉石形塑的雕像。
他的情绪并不是喜悦,也并不是放松。
反倒是有些克制和忧虑。
施施没有注意到,她没忍住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随口答道:“不是郎君也可以啦,我的学问就比父亲厉害,别看他那书阁精致,他入仕以后可是从不读书的。”
“不是他不想同人论道,而是他根本不懂。”她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只告诉您哦。”
走了几步后,小石子又到了她的脚边。
施施没有忍住,又踢了一下,她小声地说道:“我还听人说父亲年少时很不学无术。”
她的心思活泛,思路总是飘来飘去,李鄢略带笑意地应道:“不是谣传,是真的。”
“啊!”施施讶异地看向他,“您居然也知道吗?”
“嗯。”李鄢微微颔首,“你祖父当时亦很忧心。”
他的目光低垂,似是落到了施施脚边的小石子上,她有些心虚,但还是被这种单纯微小的快乐所蛊惑。
李鄢没有多言,只是温声提醒她:“早些安置。”
月照院静静地坐落在溪水侧旁,施施站在小桥的阶梯上,这样她就能同李鄢差不多高,她抬起手将花冠轻轻地戴在李鄢的头上。
她像诗人般吟诵道:“阿月像月亮一样。”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是最尖锐的利剑,横刺在笼闸之前,将他心底的异兽向更深处囚去。
*
施施连夜给朱策回了封信,顺手将自己最近写的札记也一并附了上去。
她睡得晚,还天还没亮就激动得爬起来了。
绿绮和青萝围着她忙里忙外,绿绮看着施施一勺勺地将早膳用完,方才稍放心些许。
“药膏都放在木盒里了。”绿绮边为施施梳发,边低声念叨着,“您可一定要记得涂抹,若是伤到骨头,您往后可都别想着蹦跳玩闹了。”
绿绮像姐姐般温声嘱咐她,让施施更加不好意思,她抱住绿绮,扯着嗓子说道:“我一定会特别想你的,绿绮——”
“那我呢?”青萝转着帕子,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支簪子,精准地插进施施的发间。
施施朗声说道:“我也会特别想你的,青萝。”
因是要赶路,她没有梳洗太久,连衣装也换了身轻便的,像男装一样,走起路来宛若携风。
施施坐上马车,掀开帘子最后看了卫国公府一眼。
谢观昀要去上朝,起得比她还要早,因此没能来送她,但他也给施施送了一只木盒,只是没说是什么,让她到灵州后再打开看。
故意卖关子。施施一边这样想,一边小心地将木盒放了起来。
早市已经开场,所过沿途一处比一处热闹,只有雍王府安安静静的,连声鸟鸣都没有,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施施之前就好奇,怎样的匠人才能在那般热闹的麟德殿设计出一处僻静?
李鄢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施施一来这里的寂静就守不住了,她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地问问题,仿佛是个刚刚会说话的小孩子,有无穷尽的疑惑。
“七叔,行程要多久呀?”她问来问去,“七叔,途中要住在哪里呀?”
李鄢耐心地为她解答,随扈偶尔也会开口应道。
他们比之前话多了很多,施施觉得奇妙,她自己也是,以前她是个缄默和柔的大家闺秀,虽然有些怯弱,但至少不会总是很失礼。
好像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仪仗和护卫都早已准备周全,但到了选定的吉时才会出发,施施坐在马车里晃着脚,认真地回想着方才的问题。
车驾宽大得惊人,她个子不够高,连脚都垂不到地上。
但李鄢却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进来的刹那,车驾都好像变小了似的,她抬肘侧身就能碰到他。
而且他没有用香,可莫名的淡漠香气就是萦绕在她的鼻间,悄悄地偷走她的注意力,像冬日的落雪,又像是松柏的气息。
施施将手中的书册搁置在一旁,像小猫般嗅了嗅。
李鄢摸了下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没有用香,许是之前在寺里染上的香气还未消散。”
施施摇摇头,执念地说道:“不是那种香。”
至于到底是哪种,她也说不清楚。
她刚模模糊糊地有了想法,就觉得一股热流忽然开始涌动,小腹如有落石般不断地往下坠。
施施咬紧牙关,拽住李鄢的衣袖,突然发出一声轻颤。
他好像是误以为那毒仍未除尽,急忙揽住她问道:“施施,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他便直接传唤了医官。
李鄢动作太快,施施甚至没来得及拦他,她小脸通红地说道:“是……葵水!”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章
李鄢愣了一瞬, 而后唤了侍从,叫来两个小侍女。
施施红着脸拉着他的衣袖,小步地下马车更换了衣物, 再次上车后已经快要预备的吉时。
她抱着汤婆子和手炉, 身子几乎完全地陷进了柔软的靠枕里,微微的钝痛在小腹里蔓延着, 偶尔会变得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