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廷嘉一袭青衣,如翠竹般长身玉立。
皇帝的近臣遥遥地便谄媚唤道:“仆还当是谁来了, 原是施大公子。”
连皇帝也笑了, 施施听着远处的欢声,心中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滋味渐渐蔓开。
她估摸着今夜皇帝就会宣布施氏复起之事,果然还没等她用完碟中的小食, 远处便彻底欢腾起来了。
恭贺声要响彻云霄,一声接一声地起来。
任谁也想不出, 这当中的许多人都曾在暗里中伤过那位施文贞公。
施施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政事,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席间几个年轻姑娘也纷纷赞道:“施文贞公泉下有知, 定然也要欢颜。”
“这样算来,施家才是雍王殿下的外家,这些年却叫谢氏雀占鸠巢, 当真是讽刺, 难怪殿下与卫国公府的关系那样差呢。”一面容张扬的美貌姑娘缓声说道, 但言辞却极是尖锐。
有人反驳她:“也不能这样讲, 施家当年本是要灭满门的, 若不是卫国公心善收留了先贵妃,又护佑了施郎君的父亲,早没什么施氏了。”
又有好事者插嘴道:“这样说来,谢氏与那位殿下原是一点干系也没有了。”
“倒也未必。”有人接着说道,“谢家的大姑娘不是与施郎君甚是亲密吗?”
她这话霎时引来了几人带着敌意的目光,那名容色张扬的姑娘挑眉说道:“施郎连借给旁人的锦帕都不会用第二次,你觉得他会娶被人退过亲的女人吗?还有着那样多的轶闻缠身……”
她勾唇说道:“不过是仗着有个权臣父亲罢了。”
施施撑着腮帮,听着这些尖锐的话语心中平淡,并无什么真切的感受。
——就好像她们在说的是另一个人。
这是张贤妃专意为她挑选的静谧位子,为的就是让她能够好好地用膳。
候在施施侧旁的年长宫女眉头颦蹙,她是张贤妃特地安排在施施身边的人,当即就正色道:“姑娘……”
施施的面容隐匿在阴影里,她淡漠地看着那模样张扬的姑娘站起身,渐渐忆起她是楚王的长女明昭郡主。
楚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三,与太子年岁相差不大,出身是极好的,据说皇帝也很是喜欢他。
而这位长女又是他最疼宠的女儿,因此明昭郡主才会有这般张扬模样。
施施按住年长宫人的手,悄悄摇了摇头。
她低垂着眼帘,摆弄起手上的玉珠串,幽蓝色的玉石将她露出来的手臂衬得白皙异常,带着几分雪意,那姿态简直要与李鄢像了十分。
等到众人终于聊完这个话题,开始赞许起明昭郡主头上的金钗时,施施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当她自树影下踏出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水红色的长裙曳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明灯之下她似附着月华,一张柔白的雪颜粲然清丽,仿佛泛着淡淡的辉光。
施施是极美的,但这种美没有攻击性。
虽然浓艳秀丽却太过娇柔,像没有刺的花朵,任人采撷。
而此刻的她却像是由霜雪塑成的美人,冷得叫人惊心,她冷淡地看了明昭郡主一眼。
分明没有半分情绪,却叫人一下子就难堪起来。
坐在首席的明昭郡主脸色霎时苍白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施施,竟是率先问候道:“许久不见,谢姑娘。”
施施的面容平静,须臾才轻声说道:“我想,你父亲大抵不愿听见你这样讲。”
楚王贵为皇子,但也只是皇子。
他一意要和户部打好关系,好靠财权立足,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谢观昀这位顶级财臣交恶,没有明着去攀附谢氏已是君子之行。
施施不懂政事,也知道逢年过节最喜欢送她各式各样礼物的是谁。
楚王的礼品从不过分贵重,但绝对是最能投她所好的,暗里他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来打通国公府的这些关系,连她一个小姑娘都不肯掠过。
她不想借着父亲的名头来在人前示威,可既然旁人都这样说了,那她为什么要忍着呢?
连一位郡主都能靠父亲作威作福,她作为当朝第一权臣的嫡长女,还谦和什么?
明昭郡主方才的神采尽数退去,她的手指颤抖,掌心尽是冷汗,脸庞燥热,似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难堪。
她咬紧牙关,低下头道歉:“恳请姑娘海涵,是小女言辞不周。”
施施没再理会明昭郡主,径自离开了宴席。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石子落水尚会溅起涟漪,此刻她心中却莫名地很是平静。
真奇怪。她在心中暗想。
施施向那名年长的宫人示意,让她不必再跟着自己。
她孤身缓步走向湖畔的临水阁,内室中没有几人,只有几位内侍与宫女守在侧旁,都是熟悉的面孔,更有一人是伺候在张贤妃殿中的。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张贤妃便更加谨慎,连她可能到访的地方都煞费苦心地安排上自己的人。
施施要了半杯甜酒,一个人坐在窗边望向水中倒映的皓月。
那宫人妥帖地为她温酒,然后分成两盏,先令人试过后再递给她。
她倒没想太多,轻轻地接了过来。
施施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地浅酌着。
片刻后莫名地倦意袭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子便软了下来。